大家子弟
刚进了商场,含光就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在各种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无比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其中有些名字是她在以前那个时代就有所印象的,却也都是些中低端的牌子,别说她,连她的丫头都未必要用。还有一些,就是闻所未闻的品牌了——虽说闻所未闻,但基于女性天性,含光却是一眼就本能地发生了兴趣。
桂思阳显然很善于察言观色,他估计也看出来含光没来过这样的场合,一边带着含光慢慢地走,一边介绍道,“这应该也算是西安府内比较上档次的商厦了,第一层卖你们女人用的脂粉,第二层卖未嫁女儿的衣物,第三层卖男装,第四层是一些运动装束和寝具之类的,第五层就是吃饭的地儿了,楼下卖的都是鞋包。”
含光其实心里对他的目的还是不甚了了,她自问除了会写几笔字以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以让桂思阳看重。什么才华、毅力,她真的有吗?
不过,既然都被拉进来了,她也不可能掉头就走。——不管怎么说,桂思阳人和气,比较健谈,和他在一起说话也无甚尊严可维护,他倒是从未流露过对含光的歧视。所以含光也没有遮瞒,而是大方感谢道,“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你不说,我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迈开步子了。”
桂思阳也有点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慈幼局要外出不容易吧?”
含光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好机会啊!
对于这个世界,她其实一直都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无奈慈幼局里的大家,彼此间都是很熟悉的。有些话你要是问得不妥当了,一出口就有可能引来疑窦。而在慈恩小学甚至是杨老师、李局管跟前也都是如此。他们毕竟还是很熟悉慈幼局里出来的幼童的。
但桂思阳就不一样了,她不熟悉这个新世界,而桂思阳不熟悉慈幼局,再说现在接触的这种生活也的确是一个慈幼局幼童所不该熟悉的,她大可以满口发问,桂思阳应该也都会回答的。
含光立刻利用起了她的好机会。
“确实是不太容易。”她严肃地回答,“难得能和你这个上等人家的子弟一起出门,倒也能跟着增长一番见识。”
态度已经是有所变化——桂思阳笑了,“什么上等人家的子弟,其实我……”
话还没说完呢,含光就指着‘张春春’发问了,“这样的店铺里都卖些什么呀?”
桂思阳只好住了口,和蔼为她解答,“这是老铺子了,大约有两三百年的铺底,现在经营的也比较多元化,洗面奶、面霜精华乃至口红、眼影、胭脂都有在做,这一层楼的店基本也都是涵盖到所有的产品线。卖的东西都差不多,就拼质量和口碑了。”
“一般一套都多少钱啊。”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
桂思阳无语,这,他也不知道啊。
好在他身上穿着富贵,李含光看来也不是寒酸人物,虽然穿着西式服装有点招人眼,但这年头作风大胆的富家千金也不在少数,再说她年纪也小,都不用太避讳的,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兄妹在瞎逛一般。桂思阳索性带着含光走到张春春店里去,一起看标价,“那,一瓶面霜三百元,也不是很贵了。”
一边身穿襦裙的导购小姐福了福身,笑道,“我们张春春的产品一直都是高性价比,这瓶面霜三百元,足足可以用半年多,不算是很贵了。不过小娘子你年纪还小,不如来看我们的基础护理系列,那就更实惠了。”
含光在心底默默地估算了一下:以于屠夫的月收入来说,的确算是还好。大概和她那个时代张春春的价位差不多,那时候她的丫鬟月例一般都是二两左右,张春春的面脂大概也就是三钱银子的价钱。大概那时候的一两银子就相当于现在的一千块了。
她摆了摆手,“我们就是瞎逛逛,您不用招呼我们。”
倒是反客为主,带着桂思阳逛出店里,桂思阳只能追在她身后,“你还上小学就在想着买这些东西了吗?”
“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含光根本不给桂思阳发问的机会,三两句堵回去了,又道,“你身边的姐姐妹妹用的都不是这商场里卖的货色吧?”
桂思阳现在看她的眼神已是多了几丝好奇,“嗯,好像的确不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起码她们用的单品一瓶得在三千块左右。”含光说,她这是拿自己以前的用度来衡量的——她平时洒的香精水一小瓶就得五两银子。
“可能长辈们用的是这么贵吧。堂姐妹们就未必了,”桂思阳配合度也很高,含光要谈化妆品,他就和含光谈化妆品,“说实话,好像我们这个年纪都在用谢小宝呢。那个广告你不记得了?小宝日日见,小宝明日见……”
谢小宝就属于很廉价的牌子了,含光现在用的就是它,不过她年纪小,在慈幼局也不用干重活,吃得又越来越好,即使只用小宝,皮肤也是白白嫩嫩的,并不粗糙。
“噢,”倒是忘记了,并不是每个大族都是全体富裕的,很多族中子弟,也就是起点比一般百姓高点罢了。有才学的话,出头可能性更大,但安稳过着小康生活的族人也是不少。就是含光当年的家族,也是贫富不均,她身为一品总督的嫡女,尚书的外孙女,当然自小就是用好东西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是踏上了电动扶梯(又一项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的东西),往二楼去了,含光也一样是了解一下价格,对款式什么的都没太大兴趣的,桂思阳跟在她身边快速绕了一圈,忍不住就问道,“你是在逛什么呀?”
他一直耐心陪伴,有问必答,含光对他的观感也是好了许多,提防心渐渐地降下来了,她吐露出一部分真实想法,“我在慈幼局长大,对一般贫民的生活的确了解了一些,但中上等人家如何度日,如何开销,收入多少风俗怎样,却是一无所知。你也许不知道,在这社会里,阶层之间生活差别之大,往往是判若云泥,甚至可以说根本过的就不是一种日子。这商场在我看来,是中层人家消费的场地,多看看、多问问,多了解了解价钱,见微知著,中层人家如何过活,大概也就能了解一多半。至于上等人家,问问你,比较比较,心里也就能有点数了。”
这……
桂思阳有点无语,过了一会才说,“立心和你结交,真是我识人有术。李同学,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哇。”
若是一般孤女,进来见识也就进来见识了,走进来目眩神迷,恐怕都不知该如何逛起。和她的做派的确是会有些不一样,含光也不否认自己的特别,只笑道,“做什么大事,能正常过活都好的很了,请你别笑话我。”
看完了第二层,她觉得差不多已可结束浏览了,便对桂思阳道,“不瞒你说,我也没有怎么在商场里花过钱,今天劳烦你带我逛了一阵,不如我请你吃点甜品吧。至于什么好吃,在哪里买,还得麻烦你了。”
桂思阳瞅了她几眼,默默就把她带去了第五层的一间甜品店,居然也毫不客气地就点了两杯冰淇淋,让含光付钱。——小小两杯甜品,并不便宜,竟要五十多元。
不过含光到现在是并不缺钱——她就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当然对钱也没什么概念,很爽快地就拿自己的零花钱把单给买了。两人坐在一起时,含光见周围不少男女凑在一起吃冰,亦无人对他们两人报以特别的眼神,便又问桂思阳道,“我看电视剧里老演些什么你爱我、我爱你的故事……现在是不是一般人家都是和贫民一样,男婚女嫁都是凭双方自己意愿的。”
“嗯。”桂思阳现在已经可以很淡定地回答含光千奇百怪的问题了,想了下又补充道,“好像大体也是门当户对的,不过恋爱嘛,随便谈,结婚的时候别找家境相差太多的就没啥问题了。”
虽说这和她猜测的答案差不多,不过听到桂思阳证实,含光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要是早能如此,她估计上辈子都不会那么早死。
“不过,大户人家那就又不太一样了。”才刚这样想,桂思阳就又淡然添了一句。
“那大户人家还有妾吗?”含光也是好奇地多问了问。
桂思阳奇特地看了她一眼,“一夫一妻制都快七十多年了,现在还有妾这身份吗?你是古代电视剧看多了吧。”
“哦哦哦。”含光承认自己的无知,“这不是初中才开历史课吗?我还没看历史课本呢。”
不过,从桂思阳的神态来看,他应该也不是私生子、庶子或者是和妾、外室有关的出身了,不然的话,自己提到这一茬,他的表情怎么都该变一变才对的。含光在心底想了想,却也没有多追问的兴趣,她又吃了一口冰淇淋,桂思阳便和她闲聊道,“你觉得这家的冰淇淋好吃吗?”
“……我以前从来没吃过冰淇淋。”含光回答道,她以前在夏天倒也吃这样的东西来解暑,但那都是比如说酥山啦、冰酪之类的。而且大部分时候含光都嫌不洁,并不多吃——就算她是一品人家的嫡女,所用冰块也都是河水成冰,总是不如她吃的井水干净。而且就是从味道上来说,酥山和冰酪也比不上这个冰淇淋口味厚重香醇。“不过的确是挺好吃的。”
“好吃就好。”桂思阳很高兴,“这次吃你的,下回吃我的,这家雪皇后是外国牌子,总是不如咱们自己的牌子做得精致,在回坊有一家牛油冰淇淋,虽然门面没这个好,但生意却是比这个好上几倍,就是大冬天都是一大早就能卖光。”
这时代的冬日和含光那个时代也有很大的不同了,西安府到处都是暖气,冬日难免上火,在暖气房里吃点冰淇淋是很好的选择。含光笑了一下,却道,“下回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她和桂思阳不好公然来往,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今天是情况特殊,桂思阳和她都脱离了大人的监管,下回有这样的巧合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含光要请客也是因为如此,若不然,她欠的情可就是很难有机会还清了。
桂思阳却是微微一笑,虽然年岁还小,但俊美面孔上已有了一丝难以说清的楚楚风姿,他道,“这可未必的,你和我都肯定会进桂树读书,做了同学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呀。你要了解中上等人家的生活,不也是为了去桂树做准备么?”
呃……含光还真没想那么多,她纯粹只是出于对这世界的好奇而已。
桂思阳见她‘默认’,便续道,“等你进了桂树便知道了,越是上等的人家,就越看重出身,而中等人家为了趋炎附势,往往比他们更势利眼,你我这样的人,身份比较尴尬……是很难在桂树中交到太多朋友的。但同学也是人脉之一,你我两人多多来往,自然是大有益处。”
说实话,在她遇到的同龄人里,桂思阳是最靠近她前世大家子弟的形象了,别的不说,就说这份谈吐,这份城府,都无愧于他的年纪。含光对他是真正高看一眼——她与众不同那是有原因的,桂思阳靠的可就是自己的天赋了。他这一说,她也有被点醒的感觉,对桂思阳的排斥感立刻就没那么强了。
桂思阳看了她一眼,又道,“再说,做朋友又不需要轰轰烈烈,我家里对我一向管束很少,你看我这么晚还坐在外头也没人过问就知道了。周末出来一起谈谈天不也挺好的,又不是要利用你为我做事,交个朋友而已,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含光也是能明白桂思阳的感觉:如果只能和何英晨那样的人厮混,也挺痛苦的。就像是她虽然不反感李慈恩,但也和她玩不到一块去一样。身份尴尬,天分又比较出众,肯定会寻找类似的伙伴来交往。而目前她也的确缺少这样心智比较成熟的朋友。
她主要也是顾虑到李局管的感受,不过,李局管和她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虽说她有些特权,但这也是她给慈幼局挣的荣誉换来的。两人间主要还是利益往来,没什么感情联系,含光‘背叛’她也几乎没负罪感。考虑了一下,遂笑道,“你说得对,是我太胆小了。”
“这不就对了,”桂思阳挺高兴的,“都说三大同学里,中学同学是最铁的,咱们以后说不得还能互帮互助,彼此拉扯拉扯不是?”
他掏出手机,“你号码给我吧,以后有事都可以互相联系,没事也能聊聊天。”
“呃,我没有手机。”含光说。
桂思阳一怔,随后手一挥,倒是展露了他的出身应有的豪气,“我送你一个!”
含光肯定是不能要的,她倒不是在乎桂思阳的那点钱,问题是拿回去她也没法解释来历啊。两人夹缠了一会,桂思阳终被含光说服,放弃了想法,此时时间也不早了,两人都该回家,遂一道起身出去乘车。
桂思阳肯定是打车回去,不过他很有风度,愿陪含光等公车。两人在站牌下站了一会,含光忽然就想起来问他,“诶,你说,我今天得罪了何英晨,他不会让他爹为难我老师吧?”
“你老师,你哪个老师?”桂思阳一时还没反映过来呢,过了一会儿,忽然失笑,“你不会是说你杨老师吧?”
“就是杨老师啊。”含光说,“他父亲不是还在教育厅为官吗?都是一个系统的——”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桂思阳忍着笑翻了个白眼,“何家就是生了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他。”
“啊?”含光有点不明白了,她对杨老师还是很熟悉的,杨老师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隐藏着的权二代什么的,他爹只是教育厅里一个官员而已,还是何家的手下呢。“为什么啊?”
“就因为他是秦教授的学生。”桂思阳干脆道,“啊,公车来啦。”
说罢,也不待含光继续追问,便将她推上公车,笑道,“回去路上小心——”
含光实在颇为好奇,乘公车还没开,便隔着车窗恳求地望了桂思阳几眼,桂思阳则只是回以贼笑。她正欲改为瞪他时,车子却已经是缓缓地开动了起来……
这一次虽然实在晚归,但却是风平浪静没激起多少动静,第二天一大早,杨老师就又开着车把含光从慈幼局接走了,这一回还特地给生活老师打了招呼——去法门寺参加发掘,可不得好几天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