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为惧

  那位小姑子的遭遇,确实让人心生怜惜,可屋里这些人都是穷苦出身,几乎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感情已经有些麻木了。
  那位妇人跟丁小白说这些,其实也就是想让丁小白明白,她不是有意给主家添麻烦,实在是自家帮不上。
  “现在有了丁姑娘您这位活菩萨,我家小姑子可算是有救了,她夫家少个人就少份口粮,还留下了夫妻名分,肯定是愿意的,何况还能赚银子呢。”
  丁小白在心里喟叹了一声,穷人的日子就是难熬,为了一口吃的,什么脸面、尊严的都顾不得了。
  好在那家还有良心,没把这个媳妇儿卖了换钱,能想着送回娘家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想来夫妻俩还是有感情的。
  抬手轻摇了一下,丁小白道,“你不用谢我,你们干活我付工钱,两不相欠,如此而已。”
  “只要你们进了作坊后,能够好好干活,勤恳努力,别传闲话搞事情,工钱是少不了的,所以说,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
  得了这份承诺,几个妇人抢着把能介绍的人都说了,有自家的亲戚,也有处得相好的姐妹。
  一时间,所有人都抢着说话,就怕一个说慢了,小东家就会嫌人太多,不想收了,屋里的情况有点乱。
  高山上前一步,高高抬起双手,缓缓却有力地压下,“大家静一静,这么乱嘈嘈的,谁的话也听不清,都先听我说一句。”
  见所有人都静下来了,高山才道,“我们今天本来想一处一处地多考察几个村子,现在看着时间是有些来不及了。”
  “既然你们都有想介绍的人,那找人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不管你们能找到几个人来上工,明天一起都带去槐树镇镇口集合。”
  “我们会派人去镇口接你们,带你们去作坊,然后统一考试,签不签得下合约,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那边有专门的管事负责考核的事宜,根据手艺的高低,会分到不同的差事,如果手艺太差了,也有可能被刷回来。”
  ‘考核’这个词儿,还是丁小白无意间跟他说起过的呢,虽然小丫头当时只是一带而过,他却是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所以考不考得上,看的是你们个人的本事,希望你们在介绍人的时候,尽量找手艺过关的,也省得让人家白跑一趟。”
  听说随便让自己带几个人过去,妇人们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心里一边数人数一边想着,这个小东家可真好说话。
  直到第二天的考核,她们才知道有多严厉,对丁小白的印象又再深刻了一分,轻易不敢在她面前搞事情了。
  不过这是明天过后的事儿了,放这几位妇人各自回去联系人后,东子一家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高山就帮着往牛车上搬东西。
  “小白,天色不早了,车上又装了这么多的东西,今天不如就先回去吧,还能余富一点时间,把他们一家送到镇上去。”
  高山撂好了一个包裹,回了屋里就跟丁小白问了一句,多了东子一家人,家里那边实在想不出能让他们留宿的地方了。
  虽然再走一个村子的时间应该也还够,可如果回来时再返去一趟镇子上,时间显然就不怎么够用了。
  丁小白想着牛车上多了的包袱和人,也不得不同意了高山的建议,只是心里有点可惜,今天出来这一趟,竟然只走了一个村子。
  看着东子娘和小香两人站到炉子边,把晾在后面墙上的被子拿了下来,丁小白就知道东西应该都装上车了,赶紧跟在两人后面。
  结果三个人还没出屋门呢,就听到原本安静的屋外,突然间就嘈杂起来,吵嚷的声音不断传来,还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
  丁小白心里一突,赶紧越过东子娘和小香跑了出去,边跑还没忘了回头叮嘱两人一声——
  “吴大娘,你和小香姐先别出去了,把门关好,等我过来叫你们了再出去,我去看看外面啥情况。”
  东子娘也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刹时就青白了起来,赶紧拽着闺女就进了东屋,顺便把里外两道屋门都拴严实了。
  丁小白跑出院子,就见牛车被十几个男人给围住了,高山和东子、东子爹被围在了中间,正在据理力争地说着什么。
  丁小白人小,略微低了下头,就从两个男人的中间缝隙钻了过去,男人们愣了愣神,想伸手抓她的时候,她已经站到了高山的身边,正听到有人叫嚣。
  “说妥的事情了,竟然还能反悔,反悔不说,还想着逃跑,吴二贵,你个没担当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只见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面容整洁,目光深邃,根须不留,有着一股别样的气质,还真不像个农村汉子。
  丁小白立马就信了东子之前说的,此人确实是出门游历过,见过世面的,且还识得些字,带着些书生气的小骄傲。
  这人此时正用手指着东子爹,一脸的颐指气使,“吴二贵,看来你家开出来的那几亩地你是不想要了?”
  “你说你家小香经你这么一折腾,那就成了个悔婚、逃婚的下贱胚子,除了我儿子不嫌弃,她还能嫁给谁?”
  “明天就是回帖子的日子了,你这时候想跑,真当我们家不要脸面呢,我跟你说吴二贵,我早就防着你家这一手了。”
  旁边一个壮年男子附和道,“就是啊,二贵,你这次的事情办得不地道,我们可不能偏着你,说好了的婚事,哪能说悔就悔了,太不仁义了。”
  吴二贵气得有些抖,眼睛瞪得溜圆,手指指着那个说话的男子,半天,才好不容易把要说的话说出了口。
  “青苗子,亏我还把你当兄弟,是你去跟里正告的状吧?你是不是早就悄悄守着我家了?”
  “我可真是看错了你,开春种地,秋天收割,哪年我和东子没去你们家帮忙?怕你一个人伺弄不过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东子一扯爹爹的袖子,“爹,他做都做了,你还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天下间总少不了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人,咱就当出力买了个教训吧。”
  丁小白心里暗笑,这小子倒是个补刀好手,好在心里清明,是个能看清因果的,点拨点拨应该是个能堪用的。
  那个壮年男子却是气得直跺脚,整个一副受了委屈说不出,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模样。
  “你小子别不知好歹,这是我老青忘恩负义么,你家既然答应了里正家的婚事,自然就该守着。”
  “做人就该讲究信用二字,说到做不到还算是男人么,逃婚算怎么回事儿?我这是……是帮理不帮亲。”
  东子傲然地撇了撇嘴,“哼!还帮理不帮亲,你占着什么理儿了?来我家守着,然后去告密,就是你占的理儿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答应婚事了?偏听一面之词,可见你才是个分不清好歹,你不光忘恩负义,你还糊涂至极。”
  壮年男子被东子给骂愣了,跟着就愣模愣眼地看向里正,“里正,你不是说二贵家应了婚事吗?东子这么说又是咋回事儿?”
  里正义正言辞地道,“当然是应了的,不然我儿子的八字帖子怎么会在他们家,我媳妇儿抬去的聘礼怎么没被他家还回来?”
  东子气得‘呸’了一声,也顾不得里正的权威了,上前一步站到了里正的面前,话里话外寸步不让。
  “你还真好意思说,什么叫八字帖子在我们家里?什么叫聘礼没被我们家还回来了?脸呢?”
  “身为里正,你胡说八道到这个程度,我也真是没话可说了,今天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你敢不敢说几句真话?”
  “你儿子的八字帖子,是不是你扔在我们家的?我家有人接了吗?抬过去的聘礼是不是我家拒收的?你婆娘是不是坚决不肯抬回去的?”
  说完转头看向四周的那十几个男人,“既然大家伙儿都在,那就请大家评评理,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了,凭我们吴家的人品,可做得出卖女求荣的事?”
  丁小白原本早早地钻进来,就是想替吴家争这个理儿的,现在看到东子的表现,有理有据地面对众人,她倒是想看看小伙子能如何发挥了。
  一表人材且见多识广的里正,看着眼前的东子,心里也是升起了一股很是怪异的感觉。
  这小子今天硬气得很呐,莫不是真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奇遇,抓到靠山了?遂把目光往高山的方向看过去。
  高山笔直地站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不是吴家的人,这些事情他不好随便插言,何况还是小姑娘家的婚事。
  但他的阵营还是站得明明白白的,即便没有说一个字,却是坚定地站在了吴家人的身后。
  当里正看清了高山这个人时,不自觉地就放下了心,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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