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雪浮云

  大周撤军之后,德噬马上退守东部,刻木为数,并一金镞箭,蜡封印之,以此为信契,派一侍从带话给乌托,意思是现下大周在边界处等收渔利,切不可内讧,不如划突厥为东西两部,互不相犯,和平共处,待战事停歇,再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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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布被德噬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惊呆了,说此人是狼心狗肺,恐怕狼和狗都不会同意。乌托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直接将那侍从斩杀,他真想此刻便领兵与德噬决一死战,报杀父之仇,可考虑到大周在侧,他又有一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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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布劝道:“大周一向抱德炀和,这次若不是我们进犯,他们也不会直捣突厥腹地……现下大周撤军至云中城,想必是在给我们一次铸剑为犁的机会。阿卡,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德噬,才是我突厥最大的敌人。国内尚不能齐心,何谈开疆扩土?”
  乌托深以为然,四月廿二,率军直杀入东部德噬大营,周边贵族早就对德噬不满,纷纷倒戈,抄起甲鞘刀剑,加入到战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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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噬血营中各个都是死士,武艺高强,虽然人数处于劣势,却战斗力极强。这一支效力德噬的三万精兵,面对乌托和都布的十万兵马,不露惧色,整整扛了五个日夜,终于抵挡不住,被逼向南部边境。
  落在乌托手里恐怕要被五马分尸,而逃到大周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考虑到这一点,德噬带着噬血营的残兵向大周国境逃去,果不其然,被李羿陵的军队截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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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鼓喧阗,威容堂堂,李羿陵立于云中城楼高台之上,台下满城银甲向日,旄纛朱旗招展,自是军姿浩荡。德噬被押上前来,此刻他仍不肯伏首,狠狠盯向高台上的人,待到近前,不禁一怔。
  那人容貌极其清隽,姿态风流入骨,见过便难以忘怀。德噬曾作为侍从随骨赤可汗前往大周朝贡,宴席上远远见过大周天子一面,虽然他知道此役主帅不是普通将领,但此刻看到李羿陵,他还是心下震惊,随后血红的双眼中,弥漫上浓浓的仇恨。
  “大周天子御驾亲征,倒真是身先士卒。”德噬冷笑,面目狰狞可怖,他十几年前创立噬血营,自说得一口流利汉话。
  此言一出,兵士哗然,一旁的吴樾也瞠目结舌,“天子?原来大人您是……”
  李云一把将他嘴捂住,低语道:“别出声。”
  “朕身先士卒算得了什么,突厥噬血营狼主可是六亲不认呢。”李羿陵轻笑一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德噬,想起太子妃饮鸠而死的画面,眼里温度逐渐冰冷起来。
  “是你杀了温莎!是你杀了我女儿!” 德噬突然发起了狂,他最不愿提起的伤口,被李羿陵生生剜开,他已几近崩溃,被周围兵士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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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错了,杀她的不是朕,是你。自你把她送入噬血营之时,她便已经死了。”
  德噬心像被撕裂开来,头脑中一片木然,浑浊的眼里滚出一滴泪水,下颌虬髯颤抖,终是说不出话。
  李羿陵摆手叫侍卫将德噬拖下去,台下万千兵士得知这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年轻将领便是当今圣上,各个心潮澎湃、扼腕抵掌,只是不敢言语,纷纷压抑着自己的心绪,此刻虽万人在场,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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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前线士卒疾步呈信而来,打破了城楼下的安静,守在台下的大军统帅宋锆接过书信,看了一眼便跪拜在台下,激动道:“圣上!阿史那乌托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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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大军再也按捺不住,不知是谁起的头,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撼天震地。
  当晚,德噬自尽于俘虏营中,未留只言片语。而阿史那乌托自立为咗利可汗,继承大统,在都布的劝说下,诣阙请大周天子为天可汗,并派使臣前往大周接洽,定于五月一日在云中城受降。
  天子御驾亲征、大胜突厥的消息传开,大周上至国公,下至草野无不动容,文人骚客笔酣墨饱,写了不少诗作赞颂天子,诗云:驺虞披胄开燮和,不坐彤庭渡塞川。
  李羿陵命户部拨配谷种五万斛、农具五千件、杂彩三万段、铁四万斤作为两国交好之礼,并将典礼具体事宜与宋锆交代。
  “锆儿,你为大军统帅,受降之事,全权交予你负责。”李羿陵转向邱子鹤,“如锆儿有处事不当之处,还望道长提点帮助。”
  二人应下,宋锆问道:“主子,那您……”
  “吐蕃侵扰益州之兵已然北上,方渡寒那边已数天未收到消息,朕不得不去。明日点兵十万前往凉州,李云、吴樾跟朕一同过去。”李羿陵没有犹豫。
  “陛下,受降之后,贫道便要回山中去了,还望陛下万事小心,平安凯旋。”邱子鹤自上次正视自己内心感情,便有意与李羿陵保持距离,生怕自己一时情切,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李羿陵轻拍他肩头,“此役之胜幸有道长妙计,待吐蕃之事解决,朕定亲自前往清静观进香。”
  “能为陛下尽微薄之力,子鹤三生有幸,如此,贫道便在挂月峰恭候圣驾。” 邱子鹤缓缓揖身。
  吐谷浑西南部
  已是快入夏的时节,高原却仍是苦寒之地,远山之上馀雪浮云,苍鹰振翅,白日里朔风似乎要割裂兵士的铠甲,而夜幕低垂,草叶结霜,更是寒意湮骨。
  方渡寒前些时日领五万大军与郭嘉、王胤的余兵汇合,发起反攻,索褡的十万军队仅剩余一半,他忌惮方渡寒的武力和威戎军的火器,便想出了一个办法,命吐蕃在益州的军队北上,驻守在凉州至吐谷浑的官道,拦截威戎军的粮秣辎重,这样一来,方渡寒便陷入了困境,粮食饮水得不到供给,火炮也要消耗殆尽,此时吐蕃境内大军再取道湟水北部过河,发挥其近战的优势,两面夹击,定能将威戎军一举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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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渡寒率兵与湟水北部的吐蕃大军战了几日,起初有获胜的优势,可耗了几天,粮草已然缺乏,饮水也仅剩兵士自携水壶中零星一点,到后来,士糜冰,马秣雪,强撑在这雪域高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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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渡寒的嘴唇已干裂出几个口子,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郭嘉,粮草还剩多少?”
  “回侯爷,仅剩三十担了。”郭嘉已战了将近两月,身心俱疲,此刻讲话都中气不足。
  “报——侯爷!又晕过去两个兵士。”王胤从帐外进来,神色凝重。
  方渡寒蹙紧了眉,心知再这样下去,精兵强将也会被击垮,他忍痛下令,杀一批战马饮血食肉,补充足精力之后,大军向凉州撤退。
  王胤领命而去,方渡寒坐在帐中,听到兵士杀马之时,在低声呜咽……若不是逼到绝境,谁愿意杀掉随自己作战多年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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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渡寒长叹,脑海中浮现出李羿陵的身影,此刻他们被困于此,并不知突厥与大周的战事如何,他似乎总抱着一丝不可能的奢望,希望他在自己身边……可是,如果李羿陵故意不派援军,借吐蕃之手消灭威戎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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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到这一点,方渡寒竟觉得自己的内心颓然坠入谷底,仿佛比这高原还要冰冷……
  这不是,你早就应该料到的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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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听秦先生的话直取京城,你可曾后悔?
  方渡寒问自己。
  那枚玉狮熨贴地呆在他怀里,他掏出来想要砸碎,犹疑片刻终归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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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的诗自个儿瞎写的。驺虞,传说中是一种虎躯猊首,白毛黑纹,尾巴很长的动物,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不是自然死亡的生物不吃。把李羿陵比作驺虞披胄,赞其仁慈而不失锋芒。不坐彤庭渡塞川,赞其事必躬亲,亲入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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