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

  靳乔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两人的心境都大有不同。
  麻药渐渐起效的那刻,靳乔衍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选择成立博盾后,他就把脑袋别在了裤头上,随时都有性命不保的可能,保镖这个行业,永远都是身先士卒的。
  但那个时候,他没有任何希冀,除了黄玉芬以外,在这个世上他了无牵挂,纯粹是拼一次,能拉下鼎安替母亲出口恶气,自然是好事,死于非命的话,也无所谓。
  现在,他心中多了一个人,让他放不下,也不舍得死,他还要看着她老去。
  翟思思在同治实习了一年,见惯了生死别离,本以为就算这事落在她的头上,她也能够从容应对。
  人总有一死,尤其是对于医学生来说,那不过是身体机能失去了运作的能力,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但靳乔衍中枪的那刻,她头一次如此恐惧死亡的到来。
  回想起最初,她是非常厌恶靳乔衍的,威胁她该怎么做怎么说,然而到了现在,不知何时两人的相处模式悄然变了。
  这几个月来常常朝夕相处,若是靳乔衍突然消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该做什么,毫无头绪。
  她好像,离不开他了。
  丹凤眼微扬,靳乔衍收回手,尝试着撑起身体。
  动了一动,牵扯到身后的肌肉,拉到伤口,失去了麻醉药药效,撕心裂肺的疼使得他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剑眉深拧,将所有的劲道压在右侧手肘上,缓了缓劲。
  翟思思连忙起身,绕到床铺右侧搀扶着他胳膊问道:“你想干什么?我帮你。”
  俊脸往右侧一偏,平日里冷傲的星眸中染上一抹玩味:“上厕所,你能帮我扶住它吗?”
  接着,他满意地看着翟思思火红的脸一直烧到了耳根子,水眸中多了一丝窘迫和羞涩。
  靳乔衍轻笑了两声,推开她的手,身体往右一转,右手一撑床铺,便下了地。
  半晌他洗了脸出来,原以为翟思思还害羞地呆在原地,却见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轮椅,浅笑着对他说:“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晒太阳?”
  无可否认翟思思的邀请很吸引人。
  但那张轮椅,怎么横竖瞧着他就是觉得不顺眼呢?
  只是中了弹,又不是残废了,她整得好像他完全没有了自理的能力一般。
  本想照顾她的余生,却被她用余生来照顾,这令得他有些不适。
  到底还是拒绝不了翟思思,他嘴上说着:“我可以自己走。”
  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上了轮椅。
  瞧着傲娇的靳乔衍,翟思思莞尔一笑,没再多说废话,推着他走出住院部。
  正如她所说,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下午四点整,阳光不似中午般炎热,在十月的凉风习习中中和了温度,打在身上,暖暖的。
  易城最舒服的月份,就数这时候了,不冷不热,不干不湿。
  翟思思推着他走到花园中的一棵槐树下,这里比同治要大上些许,创办的年份不同,绿化上也比同治要更胜一筹,站在花园中,身心舒畅。
  靳乔衍坐在轮椅上,鼻息间均是清新的气味,身心得以放松。
  自从退伍后,他就投身于创办博盾当中,但凡是工作需要,不分昼夜地忙碌着,另一方面还得和靳远周旋,在鼎安任职,每一天都被行程塞得满满当当的,从未停歇过。
  现在中枪了,倒是有了歇口气,感悟人生的机会。
  半眯着眼仰视蓝天,让阳光尽情地倾洒在脸上,他恍惚有一种想要远离纷扰的想法。
  如果日后有一天,能够像现在这般和翟思思同处在一片蓝天白云之下,感受着同样温度的阳光,吹着和煦的风,不再过问任何事,会不会是一种幸福的生活?
  又或是,两人到了白发苍苍的迟暮之年,他推着她,或她推着他,每天就这样静静地享受暖阳,该有多美好?
  但他知道,这种祥和安定的生活,不可能有。
  他和靳远、靳言的争斗是一辈子的事,哪怕鼎安现在倒下了,为了翟思思为了黄玉芬,他都必须把博盾继续下去。
  博盾是最新鲜热腾的大蛋糕,商业界内现在虽是风平浪静,但并不代表没有人在暗中等着博盾和鼎安斗个你死我活,让后渔翁得利。
  人类为了金钱什么手段都能使,为了身边的人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去,为了翟思思能够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金钱苦恼不已,他就是咬碎了牙齿,也必须强大下去。
  在他出神之际,翟思思从轮椅后方的袋子里取出一个保温杯,拧开递到他面前,问:“喝水吗?”
  靳乔衍收起心神,接过保温杯试了温度后,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翟思思捏着保温杯的杯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也不会坐在这里。
  泼墨微微动了一下,靳乔衍继续抬头将保温杯中的水喝完。
  她还记得他在沙巴说过的话,那时他说过,她要是死了,他会很麻烦。
  还真是爱记仇,一句话记了他将近一年。
  不过反过来想,能让她记那么久,说明于她而言,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些份量的。
  思及此处,便没有动怒,而是放下保温杯,半晌,淡淡地问:“走出来了吗?”
  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翟思思狐疑地哎了声,随后看着轮椅,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这是在问她从小女孩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没有。
  所以,他之所以坚持着要她亲自主刀,是为了帮她吗?
  唇齿微张,她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做无谓的幻想,对于靳乔衍来说,她以前是个挡箭牌,现在充其量是还有些用的棋子,弃之可惜。
  可另一边却又忍不住想入非非,试探性地问:“你……让我主刀是为了帮我?”
  他是在关心她吗?
  丹凤眼一勾,脑袋靠在轮椅上,他仰视着她,薄唇慵懒地说:“你说呢?”
  低垂着视线的翟思思水眸眨了眨,心跳越发的紊乱,静静地看着他那张俊美卓绝的脸,明明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时间静止得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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