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身后的通话一直未有断续。
  听孙儿语意严厉的质问电话对面为何分手, 江汉卿的面上渐渐有些发燥, 见大师已经抬脚离开, 他忙抬腿跟在了她的身后, 直至房门完全闭合, 这股燥意才稍有退却。
  二人出门时脚步轻悄, 未打扰到情绪正处于激动中的江逸尘, 也未打扰到正与他通话中,对面那位被唤作‘晴晴’女孩接下来的说辞。
  “我是在给你通知,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如果你还想见我最后一面, 明晚八点,天河酒店二层'喜来俏'包房,我在这里等你。”
  “乖, 咱们不要闹了好不好?刚刚是爷爷找我有事, 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知道,我也没兴趣和你闹, 就刚刚那个地址, 我明晚准时等着你。”
  “我们现在就见……。”
  话应未落, 电话就被攸然掐断。
  愣怔片刻, 江逸尘赶忙再次回拨过去, 听到一阵忙音传至耳边,他忍不住的抬手扶了扶酸胀的额角。
  昏迷不过片刻功夫, 小女友为何会忽然变了副面孔?
  忽略他的想法不提,此刻的江汉卿, 心中的烦扰并不比他少。
  大师说孙儿身上蛊虫已去, 暂时脱离了危险,可若是他与那巫师之间的因由得不到解决,最终仍可能因此毙命。
  目光对向大师所在方位,他正色道:“您一定有办法的。”
  易夏摇了摇头:“我不会再次出手。”
  是不会,而不是不能。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不对巫女的报复行为妄作臆断,只因二人之间因果加身,是非对错着实难以论断。
  于江逸尘来说,他被巫蛊所困,过错自然是属于巫女一方;但于那巫女来说,那些对她实施孤立、谩骂甚至于暴力恶行之人,便皆是过错的一方。
  “你也不用再次求我,你亦知晓因果轮回的道理。他身上最大的灾祸已被我化解,如果再被人强行干扰,必定会有别的祸患降临在他的头上。”
  一句话彻底遏住了江汉卿的希望。
  眸光低垂,本打算说出口的请求话语,全然止在了他的嘴边。
  瞧见老大夫的神情,易夏轻叹口气,“人活一世,总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责任。”说话间,起身朝门口而去,“你应知道,能救他的,一直都只是他自己而已。”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江汉卿脑中自动出现了大师刚刚劝他的那一句话。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罢了,他都已经这幅年纪了,又还能管到什么时候?
  时值正午,s市的日光毒辣辣的挂在当空。
  自江家而出,易夏转弯就进到了来时曾路过的图书馆。
  一进入其内,丝丝凉意吹散了浑身的燥热,连带着脑子里的思绪都清醒了不少。
  本是打算选购几本五三习题,可在路过‘国学经典丛书’区时,她的脚步却不可控制的停了下来。
  《滴天髓》、《子平真诠》、《穷通宝鉴》、《易隐》、……
  虽说早已明白此时代造纸工艺的强悍,可当看到如此多完好无损的玄学巨著时,她的胸腔仍是难掩激动,一番浏览,手中的蓝筐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塞了满筐。
  结账出门,提溜着一堆典籍,易夏缓缓朝着天桥迈步,见那几位来时就不断招呼她的算命‘大师’,此刻又再次冲她挥手,她尴尬笑笑,勉强算是与之打了个招呼。
  正打算离开,却见一道身影拦到了自己面前。
  面上挂满诚挚之色,张天书和蔼开口:“小姑娘,你这面相不太好啊。”
  他的两腮绪着胡须,身着一身棉麻布艺,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易夏看他一眼,旋即点头认同。
  虽说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可她初到这里并没多久,这一脸的苦相,自然还未随时间开始缓缓更改。
  一般人听至这话,不是开口询问一下'究竟为何不好',就是怒骂一声扭头离开,可不管是哪种情况,张天书都有法子忽悠地对方相信自己的本事。
  本已在心中演练起了说辞,可当看到面前这小姑娘的反应,他一时竟不知应如何接口。
  半响,才又再次说道:“我观你命局不错,只可惜官禄宫纹痕冲破,且其上有痣,主有忧疑之事,你最近是否思虑过多,忙碌繁事且又未有成效?”
  易夏再次点头。
  张天书:……点什么头,开口说话啊!
  天燥人慌生意差,他今日已苦坐一天,若不是明日就到了例行放生的日子,他怎么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一个小丫头的身上。
  脑中再次搜罗了一下词汇,他语重心长般开口:“罢了,看你的样子似乎不相信我的说辞,心诚则灵,有缘则算,你我二人因缘而起,我只嘱咐你一句,遇事莫要强出头,否则将有血光之灾降在你的头上。”
  抬眸在他身上打量一眼,易夏最后点了点头。
  从他身边绕过,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愣怔片刻,张天书重返自己的马扎之上坐下。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这倒了霉运的一天,就见那小姑娘复又重返自己面前。
  “官禄宫位于额之正中,由天中直至印堂位,我额上所印不过是凉席枕印,下次老先生替人卜算时,记得看清楚再说。”
  “另外这血光之灾……老先生赤晴过目,眼眸中央有一道红丝穿过,我虽不知你此种情况持续了多久,但还是应嘱咐您一句,最近莫要常出门,尤其是不要去你经常出没的那些地方。”
  话毕,不管他信与不信,转身便出了桥底。
  目送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张天书唇角微撇。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真没想到连个小丫头,现在也要与他们这些人抢饭碗了!
  天桥口位于主干道上,算命摊子连续摆了有四五家,平日虽不至于顾客盈门,可因着驻足观看者甚多,每人每摊都至少有三两单生意。
  今天的生意依旧不错,但这句话只对旁人适用。
  日头逐渐西下,瞧着自己摊前始终留不住一个顾客,张天书的目光不自主的开始飘散,视线检索一番,他抬腿朝那与自己交好的王老头摊前走去,“老兄弟,借点钱行吗?”
  言简意赅的说出自己的请求,本以为对方会朗声答应,却没想到人家只扫他一眼,毫不犹豫的就出口拒绝了。
  “你印堂发黑,此行必有血光之灾,这钱我不能借。”
  日日与他们混在一起,张天书比谁都要清楚大家有几把刷子,平日闲时,几人还会聚在一起讨论行骗手法,突然之间被老王以'血光之灾'的借口挡住,他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索性放生所需数额只差一点,老王不借,他亦可朝其他人借。
  收摊归家,路过鱼虾摊子时,张天书抬脚便朝里走。
  正想开口与老板打声招呼,心头却突然微微一跳,下意识的朝侧边躲去,只见一道水蛇顺着他的侧边悄然爬过,虽绕行没多久便停止了动作,可若是刚刚被它环上,惊慌之下,必然会被咬伤一口。
  思索间,只见老板迅速朝他奔来。
  “手滑了手滑了,这是海里的水蛇,专门给您备着的。”
  这位财主时常照顾生意,老板看他如同看到一张张崭新的毛爷爷,“放生这东西必然是有大功德的,您看今天带几条回去?”
  脑中不自主浮现了那小丫头的叮嘱,愣怔片刻,张天书的头迅速摇晃了两圈,“这个月不打算去了,你今天给我带两条锦鲤就行。”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丫头说得邪乎,他的心里还真有些打鼓。
  缺席一次,他在家供上锦鲤请罪,想来我佛慈悲,亦不会怪罪于他!
  ——
  天色渐晚,有人在这里上供寻求庇佑,有人则是在月光下祈求今夜能够安眠。
  怀揣一沓符篆,秦寻芳的心里一天都未得平静,好不容易将那些小姐妹打发而走,她将那些符纸摸了又摸,临到丈夫归家之时,才将符篆全部收起,只留一张独贴于胸前。
  头发半湿半干的贴于颈肩,深呼吸一口气,她郑重的朝床上躺去,本以为会如往日一般难以安眠,却没想到刚躺上没多久,睡意便渐渐席卷而来。
  再次睁眼之时,天边仍旧漆黑一片,朝墙上的电子钟表看去,时间却显示已过五点。
  愣怔了片刻,秦寻芳忽然喜极而泣。
  半年了!半年的时间,她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不是常于噩梦中惊醒,就是被其折磨的不敢入睡,能像今天这样睡一场踏实觉,不知不觉间,竟已成为了难以实现的奢望。
  大师的符篆如此有效,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病症……也能就此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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