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正厅坐西朝东,此时摘了雕花挡板,两面通透,凉爽宜人。
桌子上已依着决明的喜好放好了茶水,决明拿干布掸掸衣服上的灰尘,两人重新就着井水洗了手和脸才坐下。
决明给李修戎倒了杯茶,双手端到他旁边,“我想了想,来之后没知会你一声的确是我做事不妥当。”
李修戎“漫不经心”地抬头,瞟了一眼决明,决明脸上满是真挚,笑容带着歉意,还有无畏。
——就好像笃定自己会原谅他一样。
对着他的脸,李修戎也的确生不起什么气来。
呷了口茶,李修戎哼了一声,大度地说:“小爷不跟你计较这些。”
决明又请他喝了茶,吃了水果点心,李修戎肚子圆了,心也满了,正当他乐呵呵地等决明换衣服,一会带他去逛街的时候,门外突然来通报说有个叫“沈言”的来求见。
小厮极有眼力见,虽未见那人上门过,但看他一身绯色官袍,腰间挂着银鱼袋,便知是个需要好生招待的主儿,引到门内坐着。
沈言并未坐下,而是等通报的人去而复返后,跟着他去找岑决明。
李修戎正坐在正厅内,厅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还是三人都认识的。
沈言。
李修戎磨牙,沈言不是右司谏吗!怎的天天闲着过来找决明!他不用去谏院的嘛!
沈言一身绯色官袍未脱,见李修戎也在,微微挑了眉,惊讶地说:“李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这边?”
边说,边撩起袍子坐在一边,等决明换好衣服过来。
“决明我们俩约好的。”李修戎警惕地盯着沈言,似乎他一举一动都会对决明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沈言仅是笑眯眯地看着李修戎审视自己,仿佛是长辈在看晚辈闹脾气一般。
没过多久,决明匆匆地从后院赶来,嘴上说着:“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见正主过来,李修戎和沈言立刻起身。
决明伸手对沈言拱了拱手,李修戎在一旁瞪大了眼,虎视眈眈地瞧着决明:怎么只对那小子行礼!
决明飞速回瞪了他一眼:都那么熟了还客气什么!
沈言率先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只对决明说了几个字,决明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知道了,我会告诉他们的。”决明又对沈言一抱拳,“多谢沈司谏告知此事。”
沈言虚按决明抱拳的手,“小事一桩,毕竟你与十文粮铺的东家交情如此深。”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十文粮铺?
李修戎在一旁看的是疑团满腹,惊怒交加。
沈言的手似乎“忘了”收回去,一直按着决明的手。
李修戎不着痕迹地往前凑了凑,挤开沈言那个大变态,“你们在说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决明给了李修戎一个放心的眼神,“等有空跟你说。”
等有空要等到什么时候!李修戎不禁郁闷起来,眼看着沈言用一堆破纸就把决明吸引走了,更是又气又闷。
沈言拿着几张誊录的纸,塞给决明之后,交代他几句话,又匆匆地走了。
“十文粮铺是怎么回事。”李修戎缀在决明身后,忽然后悔早回家那么久,不然沈言也不会有机可乘。
听到李修戎质问,决明一个头两个大。
十文粮铺来路本就不能放到明处说,也无从可说。对沈言和岑父那样讲理不深究的文人说一说还行,对李修戎一说,他必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决明打着哈哈说:“眼看就要吃饭了,出去边吃边说。”
果真,李修戎立马将此事先抛之脑后了,右拳在左掌击了一下,说:“对,我要带你去吃长庆楼的招牌菜。”
嘱咐小厮按时给郑管家送饭,决明没有带人,直接随着李修戎出门。
见决明还没有坐骑,李修戎体谅他初来乍到,特意随着决明一起步行。
汴京酒楼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决明还真没听说过长庆楼,更不知道它在哪。
有李修戎引路,他只管跟着走。
长庆楼在景灵宫东墙下,步行过去需要花不少时间,李修戎边走边跟决明闲聊,丝毫没有提及十文粮铺半个字。
“你家人手还是太少了。”李修戎问:“是找不到人,还是没空去寻?”
这几天的确需要再找一些靠谱的人来做护院,决明嗯了一声,说:“郑管家他年事已高,负责清点府里积攒下的旧物,家父他有意锻炼我,让我全包揽了,我对京都还不是很熟,所以……”
“找我啊!”李修戎大手一伸,揽住决明肩膀,“我们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这样说着,李修戎底气却有几分不足。
——只是兄弟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李修戎吓了一跳,揽着决明肩膀的手不自然地放下来,垂在身侧攥成拳头。
李修戎虽有时候不着调,但是说出口的事从未办不到过,决明反手拍拍他的肩,道:“那这件事就劳烦李哥你帮我掌掌眼了!”
听决明叫哥,李修戎心里别扭了一下,小声嘀咕:“别叫哥了,显老,叫修戎。”
叫什么不都一样吗,决明乐道:“修戎。”
两人对视一眼,决明桃花眼微微眯起,朝李修戎笑笑。
李修戎耳尖霎时间红了。
跟在他们两个身后一直听嘀咕的吴渊敏锐地察觉到,相识第四年的八月,少爷对决明似乎有些不一般。
李修戎脸皮厚,就是被他爹指着鼻子斥责冤枉的时候,他争论起来上蹿下跳都没见过他脸红。
如今只瞟了一眼决明,脸没红,耳朵先红了起来,有诈,有猫腻,其中一定有隐情。
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吴渊选择性的失明,假装自己是小聋瞎,跟在李修戎身后。
俩少年顺着平坦的大街走到长庆楼,门口守着的人见是汴京赫赫有名的“散财童子”来了,忙涌上来,引路的引路,找隔间的找隔间。
李修戎很是满意这个规格的待遇,带着决明大摇大摆地往楼里走,边问:“你想坐哪?”
决明环顾四周,楼梯在中央曲折而上,楼后还有两排似乎是小包厢的地方,几棵苍翠的不知名树立在中央,亭亭如盖,替下方包厢遮去不少光线。
“就那吧。”决明随手指了一个,立马有人引贵客过去。
小包厢里和决明想象的一样,有树荫遮着,十分凉爽,门口有竹帘挡着外面的视线,屋后是一道人工开凿的流水小池,水流沿着窗边过,也能带去不少夏日的燥热。
两人相对而坐。
须臾,有人端上银制的碗筷碟,李修戎对引路来的闲汉说了几样菜名,扭头问决明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决明摇摇头,示意李修戎点菜就好。
“……那就再来一瓶仙露。”李修戎点完,又有人撩起竹帘进来,手中端着茶碗一类器具,李修戎见了,忙说:“放下我们自己动手即可。”
端茶的人下去,李修戎提起茶壶直接倒了两茶碗白开水,端给决明。
决明不喜欢喝煮茶,李修戎还是记得的。
走了那么久还真有些口渴了,决明端着茶碗晃晃里面的茶,低头吹吹加快凉茶的速度。
李修戎端端正正地坐着,“现在可以说说十文粮铺了吗?”
决明小手一抖,茶碗落在桌上,水珠由于惯性从茶碗中溅出几滴,落在决明手背上。
李修戎忙起身,跨越整张木桌抓住决明的手,紧张地喊吴渊。
决明哭笑不得:“没事,水也不是很热。”
李修戎正色道:“你若不想说也没关系,决明,我……”
“不不。”决明说:“只是不好说清楚。”
李修戎扬头,“吴渊,不用过来了。”
帘外吴渊听到里面没了动静,放下准备掀帘子的手,接着当小聋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