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水

  礼貌地向耆长和户长拱手行礼,决明才陈述过来的缘由:“我来找里正,盘山里有水源。”
  “他在河边。”耆长眯上眼,摇动着手腕朝南边摆摆。
  “多谢。”决明拉着岑朝安,朝河边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挑着浑浊的河水,折返于地里河边。
  沿着大漠乡的那条三丈宽的倒流河,往年再旱的时候河里都不会断流。
  今年连着三月,滴水未降,水位一降再降,短短几天,河床已露出大半,不日,河道便会全干。
  河道里,有不少村民用水桶汲着最后一丝浊水。
  滚滚热风夹着河道腥臭味,送到里正鼻端,一大一小顶着日头,沿着河边朝里正靠近。
  “里正。”有人说话,望着河道出神的里正回神,听到决明的声音,“是决明啊。”
  决明直接说了来意:“今早我去盘山里看过,盘山小潭上的湖水水源充足,如果能……”
  里正揪着胡子,打断决明的话,“不行,不能动。”
  “小潭底下有道暗河,所以水流才没有流到山下。”决明说完,垂手立在一边。
  “胡闹!胡闹!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里正吹胡瞪眼,岑朝安揪着决明的袖子,瞪着扑闪的大眼睛躲在哥哥身后。
  决明:“那小潭虽然不大,但是上方还有瀑布,如果能在瀑布处安置一个水转翻车,以竹筒载着,引入山下,就能给地浇水了。”
  里正捻胡子的动作一顿,叹气道:“不成,村里的人不会同意的。再过半月,地里就能收了,少浇几天水,无非是亩产低些。”
  现下山神庙正建在小潭旁,往来香火不断,若谁要动山神庙附近的土地,大漠乡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决明道:“现在正是水稻灌浆的时候,若不浇水,收成恐怕会至少降低一半以上。”
  “再说了,山神爷也不愿看百姓受苦啊,他显灵,不都是为了村子好吗?”决明信誓旦旦地说:“万一咱们动作慢,山神亲自催怎么办?”
  山神爷哪有这么容易就显灵的!里正如是想。
  不过,决明说的也有道理,这几年山神的几番显灵,不都是每次化险为夷,解救村子吗?
  也难怪山神庙的香火这么旺盛了。
  里长的眉头拧了起来,虽听不懂什么是灌浆,但是他说的收成降低,可是实打实的。
  村民从河道里汲取到的水,还没浇到地里便被火辣的日头给晒干了,如果真像决明说的那样,引水下山浇灌,说不准今年大漠乡的收成真的不会少。
  那也先得说动大家伙动水潭的水,想到这儿,里正不再看糟心的水位线,扭身说:“我考虑考虑。”
  里正沿着田埂,朝村里走去。
  晚饭的时候,里正敲响了村里的大铜锣,村民三两下喝完碗里仅有三粒米的饭,来不及抹嘴,纷纷聚集在祠堂旁。
  桐树下,里长说:“山神庙边的水潭下是一道暗河,分走了上面湖泊大部分的水,如果我们能另辟出一条水道引水下山,可以用作浇灌,解燃眉之急。”
  里长此话一说,下面村民立刻炸开了窝,决明站在后面,等村民最后商议的结果。
  “我们不同意!”
  村民说:“怎么可以动山神庙旁边的水潭!”
  “就是!”
  “万一触怒到山神怎么办!”
  决明只觉得脑仁疼,好在他有第二种计划。
  里正咳嗽了一声,“你们不想想,这几年山神爷几次显灵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庇佑我们大漠乡?”
  “再说,这是造福于我们大漠乡,只会给山神积福积德,怎么会触怒他?” 说着,里正对天一拱手,“引水下山,是让你们受益,哼!”
  里正拂袖离开,留下一众村民。
  决明急忙追上去,里正缓步,看了一眼决明,缓缓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不打算管这件事了吗?
  在决明以为里正放弃的时候,没成想第二天一早,整个大漠乡沸腾了起来。
  无外乎其他,山神爷又双叒叕显灵了!
  据目击村民说,一大早起来,看见从一道蓝光从山里发出,直指东方初升的太阳。
  当天就有人去山神庙看,山神庙内的神像前竟然拔地而起了一片稻子。
  稻穗沉甸甸地垂着,看颜色,已经成熟了。
  山神庙不说每天都有人来,赶上休沐或是农活不忙的时候,来的人还是很多的。
  谁能有本事一夜让山神庙生出成熟的稻子?
  恐怕只有山神爷自己了。
  联想到昨天里正的话,村民纷纷议论起来,种种迹象表明,山神爷是在明示村里人去引水浇灌。
  最终有大部分人同意饮水浇灌,还有小部分人固执地认为不能动山神庙旁边的水潭。
  少数服从多数,里正去县里请示了新县令,得到敷衍的批准后,召集了一批青壮,带着干粮和铲子,向盘山进发。
  沿着石板路,两旁尽是参天松柏,遮天蔽日。夏天正午这里,也能感到丝丝凉爽,不会觉得燥热。
  山上,耆长规划好路线,做好标记。
  山下,里正安抚不愿在山中动土的村民,户长亲自上山,带着村民砍竹削竹,一派热火朝天。
  第四日。
  深山的静谧被一声声口号打破。
  竹子打通,一头削尖,紧密连贯地沿着大漠乡直向盘山。
  山中均是吃饱喝足的汉子,拿着铁锹,和着口号,在地上挖出一道三尺长四尺深的小水渠。
  瀑布下已架好水转翻车,耆长、里正站在小潭旁,待水渠挖到山下方池,一声令下,水车转动,水花四溅,水柱冲入水渠之中,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皆往一处流去。
  山下村民顾不得刚下来的水还夹杂着泥石沙土,欣喜若狂地双手捧起,往身边人泼去。
  “你这个小泥猴。”决明无奈地将岑朝安提起来,剥掉沾满泥沙的湿衣,扔在木盆里。
  “哥!外面都在玩水!可好玩了!胡小胖都在玩!”岑朝安嘟囔着,顺着哥哥拿来的干衣服伸出手捅到袖筒里,忽然想起,“哥!这下田里有水了!”
  “嗯。”决明给他换好衣服,拍了他肩膀一巴掌,“别往水池跑。”
  水从山中引下,村民庆贺过后,纷纷抄起家中扁担挑水浇地,稻子吸足了水,精神抖擞地立在田中,叶片舒展,顺着村民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一颗大石落下,里正拄着拐杖走路的步子都带着三份轻巧。
  里正揉着胡子,转身去了岑家。
  作为第一个发现水源,要引水下山的决明,此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家中训着岑朝安。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决明凶巴巴地说:“不准靠近水池!”
  岑朝安揉着衣角,泪挂眼眶。
  “岑小子。”
  里正不请自来,决明搬来木椅,里正坐在树荫下,只觉心中畅快,“这下大漠乡不用发愁水源的问题了。”
  “也要常上山去看。”决明想了想,“以防汛期山洪暴发,打的村民措手不及。”
  “等农忙过,找几个汉子把水池往河边迁一下。”里正说:“有暗河在,想要发大水也不是那么容易。”
  决明点头,给里正泡茶拿桃子吃。
  里正仅喝了一杯茶,他家中还有地,和决明闲聊几句便走了。
  大漠乡还没舒心两天,这份喜悦忽然被一群不速之客给打破了。
  大漠乡有水的事,传到了其他村子。
  起因是村里人的媳妇回娘家,将大漠乡有水转翻车的事说了出去,媳妇兄弟姐妹又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三人成虎,大漠乡的水被说的天花乱坠,过了两个时辰,谣言变本加厉,说都是大漠乡把整个大宋的河水给截住,所以河道才会旱的这么快。
  离得近的村镇,免不了好奇觊觎,胆大的人趁着黄昏过来看了几圈,大漠乡河道干枯,哪儿来的水?
  隔壁王李村可是看的真切,先是山里冒出一道光,没过多久,大漠乡那边整天哐哐当当的,现在又说从山上引来了水。
  那不是老天爷赏饭吃吗?
  决明闻声赶到村头时,两个村子之间已有矛盾。
  村民人头攒动,决明顺着缝隙挤进最里圈,路口站着一排陌生汉子,分别拿着扁担、锄头、木叉和铁锹。
  里正和耆长站在两拨人中央,脚边横躺着一个汉子,鲜红色的血顺着汉子脖颈直往下滴,他软绵绵地坐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村民嘁嘁喳喳。
  里正皱眉,“不管怎样,先去请个大夫来瞧一瞧伤。”
  对面陌生村民嚷:“大漠乡打死人了!大漠乡打死人了!”
  正站在村口,往来稀疏的赶集人,不由得驻足观望。
  石小花和杜鹃挎着菜篮,一扭头看到决明刚来,小花小声说:“王李村的人抢水被发现,打伤我们两个人,最后被闻讯而来的耆长不小心打破了头。”
  决明咂舌,一个半百的老人竟然能暴起打破一个青壮汉子的头,虽然耆长主要负责村子安防,但没想过耆长武力值这么高。
  这下麻烦大了,闹不好还要报官。
  决明忐忑地想,要是自己豁出去折腾一下自己的这条小命,或许就不会闹出这事儿了。
  可他怎么能预先知道,王李村的人要来抢水呢?
  还有抢水这种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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