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实际上,在那次去扒螃蟹之前,决明压根都没注意到村里还有这么一个少女。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是石小花,石小花的豪爽性子随石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相处起来也不费神费心。
  可这刘冬梅……
  决明实在是不想跟她有什么牵扯。
  再者,她闹出这么大动静,如果是刚和家里人走散,那他家里人很快就能注意到她,再不然,一群小娘子走在一起,忽然少了一个,她们也会发现寻找,而不像刘冬梅说的这样,要自己带她回家。
  ——她又有什么立场让我带她回家?
  决明摇摇头:“你家里人压根没有来镇上,是你说要跟村里人来的吧。”
  谎话一下便被戳破,刘冬梅小脸一白,身形在风中摇晃几下,看的台下的人十分揪心,生怕台上的那个小娘子掉下来摔着。
  “再说了,谁家会让女儿大冬天穿那么薄地出来。”决明淡淡地瞥了一眼刘冬梅,很是不满她把把自己牵扯进去,扭身朝人群外走。
  “再怎么说你们都是一个村子的!帮一下又怎么!”
  一个热心群众拉住决明的手腕,众人纷纷附和。
  “就是,一个小女孩家的,大晚上怎么一个人回去?”
  “好不容易碰见个同村的,也不肯带她一起,啧啧……”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决明就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做,却被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包围,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决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刘冬梅再怎么有心眼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怎么害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来,扯掉拉住决明的那只手,再紧紧拉住决明。
  “嚷嚷嚷!”那人说:“嚷什么嚷!都给小爷让开!”
  听到那熟悉的高调自称,决明慢慢回神,转身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人群稍稍松散几分,那人从两个青年身后挤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决明:“决明,哥哥回来了!”
  李修戎带着小灰兔皮帽,两只耳朵竖起,本有几分滑稽的帽子戴在他头上,却又极为和谐——几年不见,李修戎高了,也瘦了,似乎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
  拉住决明,李修戎用更鄙夷地眼神瞟了一眼台上穿白纱衣的少女,高声说:“你要想回家,我找十个壮汉护送你,决明还要跟我一起看花灯呢!”
  被李修戎这样说,刘冬梅死死咬着下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总不能真让十个壮汉护送自己回去,那村里人会怎么看!会怎么说!刘冬梅的目标只有决明一个,本想借着人多施压,让决明不得不带自己回去,到时候在路上有什么事说不清……
  可这完美的计划全被一个人打乱了!
  大漠乡的混世魔王回来了!
  台下青年纷纷表态,说自己可以多找几个人送小仙女回去,要是不放心的话,还可以找几个相熟的姐妹同小仙女一起。
  有人是出于热心,有人是想试探一下小仙女,如果门当户对又看对眼,择吉日请媒婆上门说项说项,说不准能促成一桩美事。
  决明被李修戎拉着离开人群,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刘冬梅恨恨地瞪了一眼李修戎。
  北风吹过,刘冬梅打了个哆嗦,慢慢跳下台子,匆匆离开青年的包围圈,不知跑向哪里。
  李修戎拉着决明走了很远也没有松手,他虽走着路,一双眼睛却出神地望着远处,显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决明也不好把手腕从李修戎的手里抽出来,走到河边,人少的地方,决明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阳县?”
  被决明的声音打断,李修戎低头瞥他一眼,决明瞪着桃花眼瞧自己,眼中满是遇见故友的喜悦。
  李修戎很是受用,松开手,说:“本想昨天赶到的,半路有匹马受了风寒,在路上换马耽搁了些时间。”
  李修戎不知什么时候长了胡子,决明下意识地摸摸自己下巴,上面光秃秃的。
  “不用赶这么急的。”决明摩挲着下巴。
  “我只能来一段时间。”李修戎叹了口气,决明感到稀奇,以前可没见过他哀叹过。
  “翁翁他调回京了,我也要跟着回去,还有爹他……”李修戎勾着头,一脚把岸边的小石子踢到河里,扑通一声,河水漾起圈圈波纹,河中央的月亮碎成一瓣一瓣地。
  决明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怎么原来风风火火的大魔头现在变得这么……这么文艺忧伤?
  是不是因为他临走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李修戎撇撇嘴,“一想到那个女人,我就来气,李家最出色的儿子,应当是我,兄弟要出头我不会阻拦,要是她再敢给我下绊子……”
  李修戎眼神一暗,继而飞快地转化为明亮,“不说这个,今天晚上就你一个来?”
  决明摇摇头,“我是去凑热闹的,朝安他们在桥边等我。”
  “走。”李修戎伸手,自然地搭在决明肩上,似乎两人是多年兄弟,事实上他们的确是多年的兄弟。
  李修戎高高兴兴地边走边看,还注意到决明手里提着的小猴子灯笼,嘲笑一番决明幼稚之后,李修戎也厚着脸皮买了一个大元宝灯笼,还拾掇着让决明也点上灯。
  今天晚上买吃食的小摊很多,怕岑父久等,决明和李修戎一口没吃,匆匆赶到桥边,岑父正在吟诗,朝安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跟着念上几句。
  见岑道年,李修戎和他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说自己和决明是拜把兄弟,此番赶来阳县想小住半月,跟着父亲前往汴京。
  岑道年问了李修戎京中形势,李修戎竟能答上一二,说龙椅上那位已经收了不少权,后宫那位老者大权旁落,已被渐渐架空。
  岑道年心下了然。
  四人顺着桥下去,在半路李修戎找到吴渊,还有同行的一个青年,两人都是专管李修戎安全的。
  顺路请李修戎去尝尝小吃,有了他的加入,一路上都热热闹闹地,到玉盘向西移动时,岑道年提议回家。
  今夜城门开放至丑时,再不回去恐怕就要留在阳县过夜了。
  在城门处,几人遇到了阳县的县令。
  沈言带着儿子粗粗地逛了一下灯展,让乳娘抱着他回家睡觉去了,自己一个人带着衙门的人守着城门,看着城内往来不息的人群,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都是熟识,几人打了招呼,寒暄几句,岑道年等到同村的石叔,告辞回家。
  感到背后总有一束目光,李修戎回头,灯火辉煌的城门口,沈言朝这边灼灼地瞧着。
  李修戎错开几步,顺着他目光,发现沈言看的是决明。
  决明?
  他看决明干什么?
  李修戎快步走了几步,正好挡在决明背后,隔开沈言的目光,和决明有说有笑地上了一边马车。
  直到马车驶入黑暗中,之余一个小光点在夜间移动,沈言才恋恋不舍地回城。
  看得越久,就越觉得决明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无暇,让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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