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
“是谁干的。”耆长阴沉着脸,“闭嘴。”
被耆长颇具威慑力的两个字喝住,哭声戛然而止,几个胆小的孩子憋着眼泪,惶惶地往大人怀里躲。
往日听大人说最多的话就是:再不听话,把你丢到盘山喂狼/让耆长把你抓走。
现在真的犯错,耆长会不会把不听话的小孩抓走扔到山里?
虽然岑父没对朝安说过这些吓唬小孩的话,在学堂下学后和同龄人玩耍的时候朝安可没少听他们讨论过。
“耆长,我家娃娃胆子那么小,怎么可能会放火。”
有人说。
“这里面胆子最大的就是二虎。”
有个妇人双手拢着孩子的肩,朝二虎瞪了一眼,“每年夏天,都是他带头往河里跑。”
倒流河年年都会淹死人,村里再三告诫让小孩离河远些,偏偏二虎有能耐,带着几个半大娃娃绕过村里人的视线,在正午下河玩水。
去年差点淹着一个孩子。
二虎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他今年十岁,再大一些的帮家里干活没时间玩耍,二虎年纪最大最会玩,是这群孩子头,带着一群孩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摸螃蟹,想一出是一出。
“二虎。”大虎一巴掌拍在大虎头上,“是不是你干的!”
二虎扁扁嘴,“不!我!”
“打火石掉的地方离朝安挺远的。”石叔打断二虎的话,分析道:“小孩子嘛,点着了麦秸垛肯定很慌张,只要查出是蛇最后拿着打火石,打火石掉落的地方离谁最近。”
“就知道是谁点的火”石叔瞥了一眼二虎,对在场的大人小孩说:“都是几岁的娃娃,还不懂事,不小心弄出火星把麦秸垛点了,情有可原,回家好好教训几句以后不能这样玩。”
谁小时候没皮过?不过是这次闹的有点大。
二虎也在学堂听课,岑夫子除了教书,也会和他们谈谈如何为人处世。
大丈夫做错事要勇于承担。
“我、我就是试试。”二虎低着头,两手十指绞在一起,“没想到打火石和石头也能擦出火。”
说着,二虎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我看到冒烟,想着赶紧去拿桶装水,打火石和石头弄混了。”
二虎才跑没几步,麦秸垛就着起明火,路过村民大喊,听到的村民纷纷出来救火。
看到因为自己顽皮砸了几下石头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想起爹和哥知道了会把自己屁股奏开花,二虎误导大人判断,想着把这事引到岑朝安身上,岑夫子德高望重,村里人肯定不会找岑夫子的麻烦。
而且岑夫子不会揍岑朝安。
二虎的小算盘打的很好,谁知耆长过来,他揍起人,可是能把人一拳打飞。、
听到石叔的分析,二虎立马怂了。
交代完自己的“罪行”,二虎紧张地闭上眼,等大虎和爹爹还有耆长三男混合暴打。
“二虎也不知道打火石和普通石头能打出火花。”差点被冤枉的朝安拉着哥哥的手,“再者,他也没想逃跑,第一时间是想着补救。”
“岑朝安——”二虎睁开眼,圆溜溜的眼瞪大,“你不生气?”
朝安点头,“生气,我非常生气,但我只是在说实话。”
朝安扯扯哥哥的袖子,“我们回去吧?”
“哦。”决明拉着朝安的手,哥俩往山上走。
岑朝安今年才五岁,遇事除了被吓哭以外,迅速理清思绪,冷静分析,借助证据证明自己没有点火。
妖孽,实在是妖孽啊!
岑老爹是怎么育儿的?平时也没见他怎么教导朝安。
到家门口,决明把地上散落的桂花糖捡起来,好在里面还有一层纸包着没有沾上土,决明剥了一颗塞给朝安,捏了一把朝安的小脸,带他去洗脸。
远在祠堂的里正和岑父知道这事的时候,麦场人群已经散尽,只剩下一地的草灰。
巳时,屁股被男女混合双打揍开花的二虎被爹娘拎着,朝山脚走。
小院。
“朝安,对不起。”二虎说着,对朝安躬身作揖,“刚才我不应该说是你点火。”
“嗯,原谅你了。”朝安一挥手,小大人似的说:“这事就此揭过,以后不要再犯就行了。”
被一个五岁的小娃娃教育,二虎挠头,从怀里拿出一个竹蜻蜓。
瞬间,朝安目光全黏在竹蜻蜓上,二虎把竹蜻蜓递给朝安,“这是我做的,送给你。”
朝安看向爹爹,岑父点了一下头后,朝安接过竹蜻蜓,欢喜地拉着二虎往门外跑,两个小孩很快又完成一团。
“这孩子,就是不长记性。”二虎爹摇摇头,又赔上笑脸,“夫子,这事说白都怨我们二虎。”
“我瞧着这孩子是个机灵的。”岑父没有怪罪二虎,毕竟他才十岁,犯不着跟一个孩子置气。
“哪是机灵,那是滑头!”二虎娘恨铁不成钢地说:“在家恨不能上天,你说他一句,他能跟你讲一堆道理。”
原先二虎没上学堂还好,讲的大道理直白,为此没少挨揍,上了学堂后,那说的话曰来曰去,唬的二虎爹一愣一愣,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岑父温煦地笑着,摇摇头,道:“二虎他的天赋挺不错的,只是性子自由散漫了些,你们也要适当把他拘着,慢慢引导他。”
哪是自由散漫,简直像没有栓绳的大黄狗一样,能遍山遍野地乱窜,如果不是一日三餐要在家吃,二虎能整天不回家。
二虎娘望子成龙,一听这孩子也不是无可救药,忙问:“夫子大人,怎么、怎么‘橘’他?”
“哎呀,你这婆娘,是让他老实在家别乱跑。”二虎爹甩去一个眼神镇压二虎娘,让她别傻傻开口惹夫子笑话。
岑父只是微笑着点头,没有多说。
坐在院子里小聊片刻后二虎爹娘起身告辞,岑父邀他们留下吃午饭,二虎爹推辞说还要去麦秸垛被烧的那家,带着二虎匆忙下山,免得耽误人家吃午饭。
送走二虎,朝安攥着竹蜻蜓喜滋滋地回家,把竹蜻蜓塞给哥哥,让哥哥玩。
决明:“……”
竹蜻蜓放在掌心,决明双手合掌,猛地一搓然后松手,旋转的竹蜻蜓立马从决明手中飞出,往天上飞去。
旋转的竹蜻蜓可以说是最早的螺旋桨,想起未来的直升飞机,决明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哥哥。
决廷打小就喜欢飞机模型,屋里收藏不少。他上学的时候总会抽出时间陪自己玩,小时候的决明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哥哥,天天找哥哥。
“哥哥?”
一声呼喊将决明的思绪拉回现实,朝安举着竹蜻蜓,等自己玩。
“我得做饭了,做晚饭再陪你玩。”决明摸摸朝安的头,朝厨房走。
“那,今天可不可以不吃青菜。”朝安说着,小表情又是嫌弃又是忐忑。
哥哥说过吃青菜才能快点长大,长大才可以去山里去城里,但是,但是爹爹炒青菜太难吃了!
如今快六月,市面上的菜类丰富多样,岑父没少买菠菜,朝安怕是吃菠菜吃到怕。
想到这,决明微微一笑,“不能挑食,我们今天吃青菜兔子。”
“不!”朝安双手抓住决明的衣服,哀求道:“哥哥!小灰它们那么乖,不要吃!”
小灰是决明之前从山上带回来给朝安养着玩的两只小兔崽子,岑朝安亲自起了名,天天去割草给兔子吃,现下养的膘肥体壮。
“待会你就知道了。”决明无情地拉开朝安的小手,在他绝望的目光中转身去了东厨。
为了保护小灰,朝安连竹蜻蜓都不玩了,到后院紧紧守着两只小兔。
半晌,东厨的烟囱都冒烟了,还不见哥哥过来逮兔子,朝安好奇地扒着厨房门框往里看。
哥哥正往大锅上放蒸笼,在蒸馒头。
——不吃兔子了?
朝安不放心,偷偷看着哥哥的动作。
决明拿出从县城里买来的腊肉,略洗一下放在案板上,拿菜刀慢慢切成薄片,又取蒜薹洗好切段。
没等多久,一阵香甜的味道从厨房飘来,绕过朝安的鼻尖,向外飘散。
“哥。”朝安忍住口水朝厨房走,“今天中午吃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来,把空碗拿出去。”决明把一摞碗塞给朝安,从哥哥嘴里撬不出话来,朝安端着碗放到院子里,一刻后,决明端着两盘菜出来,朝安看了看,没有兔子也没有青菜,遂放下心,去喊爹爹吃饭。
岑道年被朝安拉着从堂屋出来洗手,顺道把一个信封放在饭桌上,“是李修戎给你寄的信。”
“李修戎?”决明把饭放桌上,匆匆把信塞到怀里,去厨房掀蒸笼。
蒸笼迅速打开放一边,滚滚蒸汽往上冒,决明吹吹蒸汽,用小竹夹把笼篦上的馒头一个一个夹出来。
只有掌心大的馒头五颜六色,还有着两只长耳朵,黑豆眼睛。
把小兔馒头放到竹编的馒头筐里,盖上棉布,决明端着去石叔家。
往日里石婶可没少照顾自家,决明每次想到什么新奇的吃食,也会端给石婶尝尝,石婶总能举一反三,做出更好吃的来。
小兔馒头又小又可爱,石小花捧在手心,迟迟下不去口。
“看看人家决明,年纪小小蒸馒头的功夫比你还厉害。”石婶毫不留情地数落自家姑娘,
拿起一个端详,馒头栩栩如生,两个小耳朵立起来,两刀划出了三瓣嘴。
一口咬上去,馒头带着股香味,有淡淡的甜味,只可惜里面没有放馅料,石婶本以为会有。
送完馒头,决明回家把剩下的放到筐里端到饭桌上。
“小兔!”朝安蹦起来,盯着小兔馒头两眼放光。
“说了吃兔子的。”决明笑眯眯地个弟弟拿了一只绿色小兔,“这个是菠菜味道的。”
朝安接住,放在鼻下嗅嗅,一点菠菜的味道都没有。
心里对小兔馒头说着抱歉,朝安轻轻咬了一口兔耳朵,也没有菠菜的味道。
——哥哥是特意把菠菜做的没有味道的!
“哥哥最好了!”朝安举着馒头,雀跃地吃着。
岑父叮嘱他只能吃三个,不能吃太多,听到这,朝安安分地坐在木椅上,慢慢吃着小兔馒头。
午饭后,决明出门转了一圈,李修戎住过的小院子仍旧陷在泥中,迟迟没有修缮。
自然,后面那片开垦过的荒地也被泥沙掩埋住,看厚度足足有两米高,仅凭一己之力暂时是无法将泥土移走。
现下阳县大部分屋顶破裂的屋子都已修缮完,被水淹没浸泡的茅草屋无法居住,只能推倒在原址重建。
想到李修戎还寄了封信来,决明拣了一处平整的泥块坐下,从怀里掏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