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双人(二)

  四下昏暗,点点光亮若隐若现。
  不远处似悬挂着一大片湖泊,波光粼粼的。
  正当她纳闷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
  “来者,可是苏氏迎春?”
  她环视一周,连抹影子也没瞧见,讷讷道:
  “是。”
  “因果缘由,时机已到。”
  八个字,如洪钟,震得那湖泊泛起一圈圈涟漪。
  待波纹平静,显出一幅阴森的画面来。
  整片大地,像烧烫的铁块,透着诡异的红,石柱和岩壁,闪烁着骇人血芒。
  一条浑浊的河水劈开山脉,缓缓流淌,河岸立着两人。
  一位罩着黑色袍子,面容隐于斗笠中。
  另一位,是名年轻男子,他穿着破损的盔甲,全身血迹斑斑,持一柄通体乌黑的剑,神情激狂。
  “蒋子文,把她交出来!”
  黑袍人慢声细语道:“你和她,缘分尽,且下世轮回无交集,好聚好散,何必执着?”
  “好聚好散?”
  男子嘲讽冷嗤,看向颤抖的掌心,修长白皙的指间犹染着殷殷红痕。
  那是,她的血。
  “说什么好聚……好散……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呵呵……哈哈……”
  随着凄厉大笑,地面开始剧烈抖动,一声声沉闷的鬼嚎,自深层呼啸而出。
  黑袍人一凛,忙抬手挥出一道白光,压制住翻涌,微怒道:
  “你真要用帝王之命,上古罡气,大闹地府,犯下罪孽吗!速去轮回,人间有你未完的使命!”
  男子充耳不闻,以剑指着对方:“轮回路上,如果没有她,人间亦成炼狱!”
  此乃,直白的威胁了。
  蒋阎君恨铁不成钢,气得发抖,正寻思着要不要干脆斗一场。
  乌压压的天际传来阵阵轰鸣,仿佛有人在讲话。
  须臾,雷声消失,黑袍人一甩衣袖,扬声道:
  “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扭转乾坤,端看自己,不过,为防事不成,再惹是非,你必须自愿封住护体罡气,意味着假如这一次依然是枉死,将沦为凡胎,断送尊贵命格。”
  “好。”无半点犹豫,收剑欲往前方走。
  “慢着。”蒋阎君略为无奈道,“她七魄中有一魄散得早,无法重生,倒是可以提你的补上,但……”
  “怎么做。”
  男子耐性告罄,对后面的话无半点兴趣。
  可该说的还是得说,黑袍人不紧不慢道:
  “离魄,为一件很痛苦的事,她缺的是‘爱’魄,若到死,仍没爱上你,残留的痛症,会折磨你整整一生。”
  呯!长剑落地。
  “动手。”
  无形的鞭子,一下一下笞上男人的身体。
  未留下外伤,未沁出鲜血。
  然而,疼痛似乎要比那些,强烈数百倍。
  “啊——”
  纵是极能忍耐的帝王,亦压抑不住撕心裂肺的低吼。
  水镜外的她,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殿下……不要……停下啊……呜呜……停下……”
  她哭喊着,想阻止男人继续承受鞭笞,竭力伸长手臂,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除了眼睁睁望着,别无他法。
  终于,一小团光脱离,握于黑袍人掌心。
  他无力的单膝撑地,冷汗淋漓,一双眼,泛起隐隐猩红。
  “去吧。”
  画面一暗,水纹荡漾,只闻对话:
  “阎君,为何让那尊煞神带着前世记忆回?再者,苏家女爱上他,太容易了吧?”
  “王算过了,那女子是唯一能压制改变他的人,否则人间战事四起,真的要成炼狱了,到时候,后果你负?”
  “呃……小的只是为地府打抱不平嘛,仗着命格好,实在嚣张……”
  “所以,本君动了点小手脚,他的求妻路啊,没那么顺利,呵呵……”
  咚!洪钟声再起,刹那间,一切响动戛然而止。
  “苏氏迎春,天机不可泄露,本尊念尔等这一世功德无量,遂告知,如今你们心意相通,他自然不会再受‘离魄’的煎熬,望多加扶持,造太平盛世。”
  话音落,未等她作出反应,浓雾袭来,意识顿失。
  “娘娘,娘娘?”
  她浑浑噩噩的转醒,睁开眼,赫然是宫婢紧张的脸。
  “吓死奴婢了。”珠夏拍了拍胸口,“您这是做什么噩梦了,一直在哭。”
  她缓缓支起身,犹回不过神。
  只是一场梦吗?
  为何,如此真实。
  抬手抚过满是水痕的脸颊,那些可怖的景象历历在目。
  不,不是梦!
  “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话,巳时初。”
  她急切的穿衣下榻,刚准备就这么往外跑,想了想,返身道:
  “快,找件厚点的罩衫。”
  不然,那人要担心受凉。
  匆匆系妥,推开殿门:
  “来人!备轿,去上书房!”
  虽然心急如焚,但没敢命轿子行得快。
  这一快,就得晃动,晃了,那人定又要担心的。
  坐在平缓的宫轿中,她攥着指尖,心情激荡,眼眶含泪。
  哪来什么无缘无故的重逢。
  他真的为了她,下到阴曹地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所谓的癔症,其实是“离魄”的痛。
  如果这一世,认着死理,不听解释,甚至离得远远地,那他就要生生熬过几十年的折磨……
  “呜呜……”
  狠狠的抹泪,憋着抽泣声,不让轿外的宫人听见。
  现在想来,他每回犯病,皆因她而起,近年确实不曾有过了。
  那与他闹脾气时,会不会也牵动情绪,只不过痛感轻微,便忍着没说?
  她后悔莫及。
  管得严点,掌控欲强一些,怎么了?
  她的命,根本不是一个人的。
  “娘娘,到了。”
  珠夏撂起轿帘,前来搀扶。
  她飞快的擦干泪水,很自觉的递过一只手臂。
  这一胎,明显是放开了长的。
  六个多月,堪比上回八个月时。
  娇小的女子挺着肚腹,克制住步子,直直往里冲。
  两侧的侍卫,见怪不怪,行了一礼没多问。
  她想见他。
  迫不及待的想。
  殿门是开着的,一眼就望见那抹颀长的身影。
  他手执一张薄纸,于堂中缓步徘徊,应是在阅着书信,周围并无旁人。
  明明清晨才分开,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像是隔了一辈子。
  “殿下!”
  她跨过门槛,即挣开珠夏的搀扶,三步并两步的向他扑去。
  皇甫玥吃了一惊,偏头看到熟悉的纤影,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被紧紧搂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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