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4)

  他不应该来见薛浮。
  只是在听到他等待的时间有多漫长后,出于某种心情,薛慈还是沉默地改变了决定。
  这种转换的得很迅速。并不仅是心软,还有一种不愿亏欠的预感。
  以薛浮对他的关注,当然不可能不知道PDL比赛和芯片的事,只是先前一直没插手而已。这时候两人找了更方便一点的地方谈话,薛浮在紧盯着弟弟,仿佛贪婪地要将这段时间错失的相见份额都弥补回来后,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芯片技术,你愿意无偿捐赠给国家,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好。像是兄长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幼弟般,薛浮的语气中满是夸奖,还带有一丝骄傲意味。
  有很多人盯上了你。不过哥哥和父亲在,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得逞的可能。这句话底下隐含的血腥意味,被很好地隐藏起来。薛浮像是最温柔无害的长辈,他靠过来,笑容和目光都很温情,阿慈
  薛慈避开了他的手。
  薛浮眼中的伤神,在那一瞬任由谁都看得清晰。
  他似乎笑了一下,眼底却不见笑意。只是仿佛不见尴尬,随性地收回了手,继续道:有些人你要注意避开,他们很危险。可以合作的人选资料哥哥整理好了,会发到你的邮箱里。这次来,也只是想提醒你要注意危机,毕竟你要离开薛家的话,要面对的是更多的风险他絮絮叨叨,语速很快,似乎一时间停不下来要说的话,但是薛慈却突兀打断了他。
  哥哥。薛慈平静地道,下次你不用来了。
  我不会再见你了。
  薛浮的话被一时间扼住。
  他微微滚动了一下喉结,说不出话来,半晌也发不出声音。
  直到漫长沉默过后,薛浮闭上了眼。他感觉到眼珠正在不安跳动,潜藏在眼眶当中微微起伏。薛浮不敢睁开眼,以免被阿慈看到他脆弱时候的情态,只是苦笑着道:阿慈,真狠心啊。
  哥哥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吗?薛浮在说完那一句话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很快收拢情绪,但话语中还是按捺不下去的,有一种强自镇静下的疯狂,因为一个私生子,你觉得哥哥做得太过,所以不要薛家,甚至不要哥哥了吗?
  薛浮没想过要逼问薛慈。
  他始终把这当成是薛慈在步入成年后,兄弟二人间将会出现的一种必要罅隙情况。身为兄长,他应该是主动包容的那个,而非是在这种时刻一时间情绪失控。
  薛浮的唇瓣紧抿,他停止住了危险的质问,改换为温和语气:对不起阿慈。哥哥现在情绪太差,说话冲动了,你不要放心上
  薛慈说:是我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冷冽。
  发顶上镶嵌在屋顶的白炽灯发出明亮、惨白的光线,将薛慈的面容都映照的雪亮发白,看的薛浮心中又是愧疚怜爱,软成一团地说不出重话。
  我总是瞻前顾后,总是有那么多难言之隐,总是在犹豫,当断不断。薛慈平淡地说。
  薛浮脸色也苍白起来,他感觉心腔仿佛被一束细线收紧,勒得喘不过气来。只是相比这种沉郁情绪,更让他痛苦的反而是思维乍然断流之后,疯狂返上来的某种隐秘痛楚。
  他仿佛在做一件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阿慈。薛大少爷连唇瓣都泛着苍白颜色,停下来。你不应该这么想自己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薛慈往前走了一步,他离薛浮更近,但两人的距离似乎又被抽离的更远。
  他微微抬起了眼,你的喜爱都不是真的。一切都是错误。
  或许哥哥。你要比我狠心多了。薛慈声音依旧平稳,轻缓。那双眼眸沉静,倒映着光芒。
  薛浮耳边却仿佛有惊雷落下般,劈斩得他头疼欲裂。
  他又回忆起某个梦境。
  薛浮很少做噩梦。
  他以为那个荒谬的梦境早被自己遗忘在记忆当中,但现下翻出来却依旧如此清晰。
  他看见薛慈受伤,面颊上有红肿印记。阿慈强忍着疼痛,不发出一点声息,但薛浮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依旧能见他微红眼眶,上面浮印着一点朦胧雾气般。
  只这一眼,让薛浮心如刀割。
  可梦中的他,却只是冷漠地扫过去,然后拔步离开。
  又或者变成一间熟悉无比的办公室,他的某位秘书将一叠报告摆在了桌上。薛浮拿起来看的时候,文件却又变成了一叠诊断报告。
  他身边的秘书轻声说道:薛总,薛小少爷确诊了。
  确诊了什么?
  薛浮头痛欲裂,他终于艰难看清那诊断报告上的字。而仅一眼,便让薛浮目眦尽裂,眼睛都被刺痛得仿佛要流下血来。
  那上面的姓名是薛慈的。
  确诊的病因是癌症。肺癌晚期。
  薛浮来不及因此而悲伤或是暴怒的时候,场景便又转换,这下子成了他站在一张病床前。
  薛慈安静的、沉睡着的脸。一张被病魔折腾得看不出原型,瘦得脱骨的脸。
  有人在他面前,将那张脸盖上了白布。
  梦中的薛浮甚至理解不了那其中的意思,只是觉得不祥。
  然后薛浮醒了。
  他陆续做过几次这样的梦。有些或许在醒来后便忘记了,但有些又被他记得如此清晰。
  而薛浮只觉得自己压力过大,或许是太过担忧薛慈,才会做这样的梦。他找了心理医生来看诊,甚至请过几名玄学大师查看这是否是某种不良意向,摆了祭坛驱邪避秽,不知是谁起了作用,而薛浮再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只现下,在薛慈的话音落下后,他一并想了起来。
  所有可怖的噩梦,甚至是已经被薛浮所忘记了的那些微小的梦境。
  梦里的薛慈那样幼小、脆弱、谁都可以伤害他。
  然而他所用孺慕目光望着的哥哥,也不过是伤害他的其中一人而已。
  薛浮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梦境中的自己能狠心至此。
  可是现在的他面对薛慈,却只剩下狼狈的心虚。
  他甚至不敢再叫阿慈。
  薛慈的那双澄澈却黑沉的眼,在这时候却已经闭阖起来。
  他太困倦,仿佛刚才的对峙已经用去他全部气力。
  开玩笑的,哥哥。薛慈平静地说,只是我就是这么狠心而已。
  这次的相见算是不欢而散。
  薛浮失魂落魄,看上去十分狼狈地离开。
  薛慈则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结束研究后,干脆睡在了实验室旁边配备的卧房当中。只是到第二天,所有的人都发觉到了薛老师的变化。
  他好像比昨天还要更拼命一些了。
  第73章 管孩子
  规定下作息时间也起不了作用,上面强制的休息时间,薛慈表面上倒是闭目养神了,但一旦结束便片刻不停地记录下原本需要经过长时间验算才能得出的数据信息。这般下来,一两次倒还好,次数多了,实验室这群并不逊色任何人的天才们也反应过来了薛慈哪里是在闭目养神的休息,而是在心算默背那些数据还差不多,要不然不可能一睡醒,需要进行复杂运算的数据反倒还迎刃而解了。
  但他们能管的到薛慈什么时候停止实验,还能管到对方闭眼之后脑子里在想什么不成?只能焦急了整天,见薛慈根本不加遮掩,便只好又往上汇报。
  这种高强度的实验无疑是在消耗生命。
  便又有人来和薛慈合谈,其中还包括了一些心理学上的专家。
  薛慈略微头疼,但他表现得很好。
  我知道。对面人的温和态度,似乎没让薛慈生出一点警惕之心。这位最年轻的天才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配合态度,也很愿意接受对方的心理辅导,只是解释道:我只是希望能尽快完成国家下发给我的任务,毕竟早一些时间完成,就能早一些争取到能源方面的优势。
  薛慈微仰起头,那身原本应当是极其合身的实验室制服这时候似乎显得空荡荡了一些。可以看见他瘦削的下颌,修长颈项,还有在宽大衣领处几乎遮不住的漂亮锁骨。少年更显瘦削许多,甚至已经称不上健康了。
  这段时间又一直准备竞赛,要么闷在实验室当中,肤色不见阳光,比先前更白上一度的模样,更让薛慈这个人显得弱势又孱弱起来,让负责和他合谈的专家们,都生出一缕不可道的爱怜之意,接受了薛慈的理由,只是隐晦地安抚他道:你不必这样拼命,对国家而言,你的健康能创造出更大的价值。现在这样消耗,并不是明智之举。
  薛慈大概是笑了一下。
  我明白的。
  少年人黑沉的睫羽,在那一瞬垂敛下,遮出一片细密的阴影。他实在是很配合,也实在乖巧,让人不忍苛责。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尽快完成实验,可以抽出时间去做一些想做的事。薛慈目光焦点落在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殷红的唇微弯起,薛慈平淡地道:到时候想在实验室中见到我,或许都没那么容易了。
  这次谈话的结果不算差,至少心理专家对薛慈心态的鉴定打上了一个良好的评价。薛慈对未来有计划和规划,这样的状态暂时不会让人担忧。至于他对实验工作上仿佛是要将生命消耗挥霍的可怕专注力,也被归咎于是薛慈性格上的差异或许他对待工作就是这样的严谨态度,天才总是和常人有所不同。在以往获得的资料中,也证明薛慈的确是这样一个对自己要求接近严苛的人。
  在那场谈话之后,薛慈也开始改变收敛一些,至少不像先前那样拼命得让人看着都心惊胆颤了。好在研究的确是向着向上的趋势发展,在薛慈和实验室助手帮助下,他已经成功改造了几项芯片核心线路,已经投入了生产中。
  而他无偿捐赠的技术数据,因为思路方式都解析的十分清楚,也被其他芯片学者在这段时间日以继夜的学习中吃了个透彻,可以投入新芯片的研发改造中,倒不必薛慈再紧接着亲力亲为了。
  他的担子卸下来许多。
  而在这个时候,薛慈向上打了报告,希望得到为期半个月的休假。
  他开始的辛苦是有目共睹的,何况贡献也的确巨大。现在既然能轻松一段时间,不要说半个月的休假,就是一年的休假也会给批了。
  申请一被批准,薛慈也毫不拖泥带水,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实验室。
  在华大的请假时间还没到,薛慈理所应当地做了一次坏学生。
  他没有再回到华大。
  薛慈先买了机票去洲城。
  他当然不是要去见洲城薛家的任何人,反倒是去了一趟薛未悬正在读的高中。
  这倒也不是临时决定下来的,薛慈早就想去查岗一下薛未悬现在的情况。他们相距两个城市,薛慈也不是会找人监视薛未悬的人,所以从他离开洲城,回到京市起,便对对方的情况一无所知。
  谁叫薛未悬对他还是警惕,两人添加了联系方式,但几个月都憋不出一句话来,薛未悬也从来不回他消息,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了还有薛慈这么个人。
  要不是还能发的过去消息,薛慈都怀疑对方拉黑了自己。
  薛未悬辍学了有两年,就算先前初中成绩还不错,在社会上厮混了许久下来,这时候也得老老实实从高一念起。
  他选的学校是洲城本科率颇高,口碑也不错的普通学校,名叫昌南一中,师资平平,重在氛围颇好。
  不是那种重本率接近可怕的90%的高等名校,也不是满是混混得过且过的差劲中学。如果薛未悬不是母亲重病,从小过得十分艰难的话,他应该就是会上这样的高中的。
  薛慈来访昌南一中,老师校长都是十分欢迎的。
  谁叫当初薛慈以薛未悬亲戚的名义,资助了两栋教学楼的修建,这时候当然热情。
  他们这样的普通高中并不开设芯片课程,师资方面也没有了解这些的,所以并不清楚戴着口罩的薛慈就是最近名声大作的芯片天才。虽然也看新闻,但却绝没有将这位薛未悬的表哥和那位惊才绝艳的天才想到一起,最多是觉得他太年轻了。薛未悬的亲人也是奇怪,只有这么一个年轻表哥来关心他的成绩。
  薛慈自称是薛未悬的表哥,顺便带来一笔数额不小的捐款,然后顺便问了一下薛未悬的课堂表现和学习成绩他面前负责带班薛未悬的老师,顿时露出了略微尴尬的神色,整理着措辞道:呃,薛未悬同学的志向不在此,通过文化高考上本科说不定有些困难,我们老师这方面还是建议他走体育生的路子,薛未悬同学的体格很好,他的体育老师来反馈过很多次他的体格优秀,田径、跳远、游泳方面的资质都很不错。
  薛慈:
  这段话实在是非常委婉了,以至薛慈都有些无言。
  而且更不巧的是,当他提出去看薛未悬上课的时候,老师又更加委婉地表示了一下:
  薛同学不在。
  不是正巧薛未悬旷一次课,就被薛慈逮到了。而是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薛未悬早上就没来上过课,平时都是下午来上课,而且一到位置上就趴着睡觉。
  介于薛慈捐的楼还伫立在对面,老师们都对他十分宽容,也不怎么管。
  薛慈:
  他听完又陷入了微妙沉默当中。
  他虽然不让人监视薛未悬,但要真想调查他,也不过是很简单的事。
  调查出来的结果,倒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比薛慈预想当中要好。
  薛未悬原来每天晚上都去夜店给人看场子。他虽然还是个高中生,但是体格近来有所增长,不再瘦的像根竹竿没二两肉,身高猛蹿,都看不出是个未成年。而且他力气出奇得大,人斗起狠来又凶狠,被他看着的夜场比有热武器把守还安全,搞得几个夜场都开高价挖他,薛未悬一个晚上能跑三四个地。
  这份工作处于灰色领域,但也不算是违法犯罪至少比起薛未悬以前的那些工作比起来。这是薛慈比较欣慰的地方。
  也正因为晚上要看夜场,到早上十点才下班。薛未悬早上的课都是直接翘的,下午到了学校也就埋头苦睡。薛慈了解了一下,没先去找薛未悬,只是经过昌南一中校方老师的同意,坐在后面旁听。
  对薛慈的出现,昌南一中的学生们是很好奇的。
  因为薛慈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样子,倒是没人把他当成听课老师之类,甚至疑心他是旁听生或是交换生。如果不是还有其他几位积威已久的老师在一旁守着,他们看着甚至很想上前搭个讪的模样这些还正值青春的少年少女,在瞥一眼对方低垂的眸眼,乌黑发雪白肤时,都觉得心好像被一根羽毛挠了一挠,忍不住的脸上有些发烫起来,特别期盼着能和对方亲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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