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蔺融雪愣了一愣。
  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脸色更难看起来。
  蔺融雪的确有病,但不是妄想症,而是家族的某种遗传病。有白化征兆,不能见光,发病时会性情大变,狂躁且极具攻击性,有施暴倾向。蔺融雪是目前为止,年龄最小就体现出发病征兆的人。
  他年龄小,那些能用在成年人身上的抑制剂对他而言伤害太大,不能注射,所以长年被关在蔺家别墅,从小连正常和人接触都是奢望。
  蔺融雪最近处于稳定期,他没想到,和薛慈接触的短短时间,就发病了。等清醒过来时,已经被薛慈按在地上,被压制得翻不起身。他看见薛慈摔碎花瓶抵着他,很凶的模样。
  而这个时候蔺融雪也没反应过来,他这次的发病时间,结束得出乎预料地快。
  他在心中理完来龙去脉,便更觉悲愤许多。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承认自己因嫉妒而下黑手伤人;或是告知薛慈他的病情,告诉薛慈他就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定时炸弹。
  蔺融雪的病情说隐秘,也隐秘,许多人并不知具体病发状态。
  现在的蔺融雪,却格外不想让薛慈知道自己癫狂一面。
  总觉得被薛慈得知病情,自己就矮了一头,在薛慈眼前彻底变为一个怪物。于是咬牙道:是,不过我是一时冲动
  他还没说完,便被薛慈打了一拳,一时有些头脑发晕。
  在还没反应过来前,蔺融雪还看见薛慈,对他露出了一个相当可爱的笑容来。
  薛慈去蔺家做客,在人家的地盘上,光明正大将蔺家的小少爷揍得鼻青脸肿。然后他整理好袖口,将衣衫上皱褶牵的平整,甚至去阳台洗了个手,才慢吞吞离开了蔺家。
  走之前还对蔺家女佣递来的方巾表示感谢,对蔺家的管家露出礼貌微笑,说谢谢招待。乖巧地像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天使,直到离开了,蔺家的佣人们还在回味薛小少爷玉雪可爱,天真无邪。
  直到发现他们鼻青脸肿的蔺少爷。
  薛慈生完事,便回了薛家,如往常一般地看书。
  纪管家打理完上下事务,便去关心薛小少爷玩的开不开心回来的实在有些早,估计在蔺家待得时间还没有在路上多。
  薛慈想了一下,现在蔺融雪会是什么模样,再想了一下薛正景黑脸神情,坐在凳子上,未勾到地的脚都轻轻摇晃起来。
  开心。
  纪管家想,开心就好,又很慈爱地问:小少爷的蛋糕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薛慈说。
  虽然蔺融雪一下没碰,但那整个蛋糕确实好好地躺在了蔺家的地板上,薛慈都没给收拾。
  纪管家便也觉得很满意。他想蔺家的小少爷,也应该一并满意,十分喜欢才对。
  也正巧,薛正景忙完了公司事宜,今晚正好回家,赶上了和薛慈一并用晚饭。
  薛正景其实没什么胃口,对薛家主厨做出来的菜色更不感兴趣,只是不太想错过和薛慈相处的亲子时光。
  薛家是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的,在餐桌上,只要将食物咽下就能开口。平时这段时间,薛正景都拿来问学习成绩了后来属下听闻后汗颜地给薛正景提了提建议,总之后面薛正景便老实改成只问些生活琐事了。
  薛慈现在一贯不怎么给薛正景面子,回应通常是简短几个字,好在纪管家上心,绘声绘色将薛慈做过的事讲述一遍。
  听到薛慈和蔺家那位少爷来往时,薛正景的脸色微变了变。
  汤匙意外和碗壁发出清脆碰撞声,薛正景抬起眼,问的详细了一些。
  薛慈也注意到了。
  大概因为蔺家和薛家同在洲城,往来相当频繁,所以薛父大概相当在意和蔺家的交往关系。
  可这次要让薛父失望了。
  薛慈低眉,温柔地吹凉匙中白粥,乖巧地咽下去,看不出丝毫的不对来。
  纪管家平时不能随意离开薛宅,自然也没跟着薛慈行动。但薛慈小少爷去送蛋糕,对方友好收下这件事是清楚的,便也娓娓道来。薛正景一听没出什么事,也没在意。
  只是刚用完晚饭,纪管家便接到电话,说蔺家主即将到访。
  薛家所居是主宅,如果要来访,规矩会更严密些,至少提前一天电话询问、约定时间才是礼仪。何况是大半夜来访,又匆忙,还未同意便已出发,可以说是相当的失礼了。
  但纪管家听到对方语气仓促,猜测是什么急事,还是告知了薛正景。
  薛正景显然也奇怪,应下,准备见客。
  于是大半夜,蔺家的家主蔺归州便带着蔺少爷前来了。
  前世也有这么一遭,不过那个时候,蔺归州是上门赔礼。
  这次,却是兴师问罪了。
  蔺融雪站在蔺家主身旁,身上披着长衫,遮得严严实实,相貌也看不清。
  蔺家主这次失了往日气度,脸上都是溢于言表的焦躁,还有些气恼一般,见到薛正景便开始告状:薛总,这次你要讲讲理。你们薛家的小少爷来访,我们蔺家哪里做的不周到,大可提出
  薛正景先打断:不周到?你们做了什么不周到的事?
  蔺归州:
  蔺归州气急:不是不周到!一个比方而已!要说失礼他将蔺融雪牵出来了,让儿子微微抬头,雪亮灯光下,不难看清脸上青红交错,和调色盘般,你看看融雪脸上,被打成什么样了?
  薛正景端详,根本一个字没信:你觉得,这是我小儿子打的?
  要说薛浮会动这样的手,薛正景说不定还要考虑一下怎么帮薛浮辩解脱罪。但蔺归州说的是薛慈,薛正景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阿慈那般乖顺柔软的孩子,不被欺负都算好的了。
  但这个时候,薛慈没在看书。他听到蔺家来访,抱着书走下来了。
  这个点是小孩的睡觉时间,薛慈换了睡衣,布料宽松舒适,但依旧衬得薛慈手脚修长,露出来的一截手腕雪白,娇嫩白皙得一看便知是精贵养成的少爷。
  微长的黑发柔顺披散,发梢还带着些微湿润水汽,看上去柔软又乖巧。
  薛慈对着蔺家主笑了一下,看着便很招人喜欢:叔叔。
  于是那一瞬间,蔺归州还陷入了某种怀疑当中。
  面前这小孩实在不像能打人的模样,说是蔺融雪欺负他还差不多他都开始怀疑蔺融雪的伤是摔的了,甚至喃喃出声。
  然后便看见薛慈依旧笑的乖顺可爱,走到他身边,瞥了眼蔺融雪,神色自然地道:我打的。
  蔺归州:
  刹那间,滤镜破碎,只剩一个乖僻的小恶魔在耀武扬威。
  第13章 教育
  不仅蔺归州惊得回不了神,连薛正景都挑了挑眉。
  阿慈这一面,他是从没见过的。
  但是眼前的薛慈神色肆意,眼眸明亮张扬,模样说不上是嚣张,但就是异常理直气壮;顿觉眼前仿佛出现只小猫崽对他张开粉色爪子比划,哪怕凶恶都凶恶的
  特别可爱。
  薛正景都忍不住想揉下他细软黑发。
  当然,薛慈到底闯完祸,苦主又正好上门,薛正景还是要克制一些的。
  欲抬起的手又沉了下去,薛正景神色正经些,从内衬口袋中取出一支烟,递到蔺归州身旁,语气很亲和:老蔺。
  蔺归州:薛总直说。
  薛正景很难得地露出痞气斯文的微笑来,与他在商场上的杀伐果断截然不同,还显现出了一点年轻父亲的特质,小孩子么,不懂事,打起架来没轻没重的,我们大人也不好插手。
  蔺总才不接茬:该管还是要管。
  薛慈在一旁道:也不算打架。
  薛正景脸不红气不喘地帮忙解释:嗯,哪里能算打架,玩闹。
  薛慈:主要是我单方面殴打。
  薛正景:
  被小儿子拆台,薛正景也有些失笑,不过他还是生不起气来,反倒有意识地将薛慈往身后藏点,绝口不提让赔礼道歉的事,见笑。孩子脾气这样,家里宠惯了。
  蔺归州又被薛慈这个看起来不知多乖,没想到这般横行娇纵的小少爷气了下,当然不肯让步,宠孩子也不是这么个宠法,今天的事,薛总还是要给个交代。
  薛慈被挡在薛正景身后,一半明亮灯光掩去,他身上被落下一道明暗交界的线。薛慈抬眼可见的,是成年男性的脊梁,站得很直,这般伸展开来,颇有保护姿态,像极他曾经在美术馆所见画作,被刻画出的父亲姿态,不算宽阔,但坚实。
  薛慈曾渴望许久。
  如今他看到这个背影,却也没想象中的那般喜悦,急不可耐。只觉这好似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境,虚假至极。
  家里宠惯了。
  这种词汇对薛慈而言是极陌生的。
  他不知薛正景,为什么会那般随意地说出这个词来。
  薛慈近乎恼怒地想,宠惯了?倒是很会推脱撒谎,那他就不和薛正景客气,让蔺家人看看真正被宠惯是什么模样了。
  薛慈微微踏出一步,虽仍在薛父身后,但身体却已探出大半,让人看见他环抱着书的手,还有微笑的唇,目光却冷冽落在蔺融雪身上。
  他音量微高了些,故作出极娇纵不讲理的少爷姿态,语调缓慢,暗含嘲讽:就是要打他。我把蛋糕送给他,蔺融雪不仅砸了,还想动手,我依样还回去,又有什么所谓?
  薛小少爷生的比在场其他人都矮些,所以他微微仰起头,能看清他清瘦身形,修长突出的锁骨。
  他像是倨傲姿态,抱着手臂,弯唇说道。
  所有世家小少爷,所受的教育都应当是谦让有礼,便是有争执,也会私下解决,端正气度。
  薛慈受到这种心态的影响更甚。
  他是薛家小少爷,却不得家主宠爱,更比不上薛大少的地位。他恪守知礼,擅长退步律己,许多次发生争执时,薛父先训斥的总是他,就算薛慈心中顶撞委屈,却总是自我反省许多次。
  在薛慈看来,他刚才的话已经属于相当放肆任性的程度,抓住把柄便得寸进尺,伤人后又言语张狂,定然会惹的薛父黑脸。
  薛父也果然黑下了脸。
  薛正景年轻时就生的英俊,结婚生子后也不损分毫,但这时,那点阴森怒气竟生生压下了他面貌上的特异,更显现出属于薛家家主的威严与雷霆。便是蔺归州看到他现在脸色,都愣了下不知情的,恐怕也不会想到他们在谈两家小孩打架的事,还以为是什么商业合作破裂了,那才闹成这个氛围来。
  原本来兴师问罪的蔺家主,虽说听到薛慈的话,有些微妙心虚,但事实结果摆在那,受伤的还是蔺融雪么,薛慈又看着还气焰不低,他们还是受害方。
  偏偏薛正景的态度陡然变了,连蔺家主都觉出不对劲,没紧接着开口。
  薛正景现在正恼火着。
  他原本态度那般温和地退步,也是看在自家崽动手打人的份上。现在一旦知道薛慈是先被欺负了,顿时便阴郁下来,心中暴躁。
  果然蔺家人是疯子,对着阿慈这样的小孩也下得去手。
  到底是当着薛慈面,薛正景没爆发出来,只是声音压低了点,问薛慈:伤到哪了没有?
  薛慈见着薛正景一幅风雨欲来模样,还能生生忍耐住问话,应当是当着蔺家人的面,不好发作,更不能让人看笑话。
  但薛慈实在不明白,这种时候,为何薛正景是在和他问话,而不是关心蔺少爷的伤势。
  他神色便更冷淡,语气更娇纵些,孜孜不断地挑动着薛正景的怒火:当然没有,蔺融雪要拿花瓶砸我,我反手便抢过来了,砸碎了花瓶,好好
  薛慈故意顿了一顿,言语中未尽之意鲜明,好好威胁他一下。
  接下来是难耐沉默。
  薛正景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忍耐着什么:薛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薛慈对父亲的威胁,也不见退却,反正他前世也被威胁过许多次:我就是做了又
  还砸花瓶,要是碎片飞溅,不慎扎中手,再严重些,飞到脸上或是眼睛上。你要怎么办?薛正景深呼吸道,便是打架你占上风,也免不了伤敌后自损。这般危险的事,以后不能再做。
  这是薛正景听到薛慈打架后,第一时间便想和薛慈提及的事,这下却是找到时机说出口。
  蔺归州只觉得离谱,很离谱。
  他还没走,薛正景怎么就这般教导起孩子了,就算他崽生的再漂亮可爱,也不能做这样欺负人的事啊。于是黑着脸准备谈论下孩子教育问题,却见一直站在身侧,披着黑袍不言语的蔺融雪开口了:父亲。
  蔺融雪总算鼓足勇气,他声音很轻,像还含带病气,吐字却相当清晰:我其实是让你带我来
  他顿了顿,还是说道:道歉的。
  蔺归州:
  薛慈:
  薛慈堪称相当迷惑,他连对着薛父的反应都没觉得这么迷惑过。
  这位蔺小少爷被打傻了?
  可是薛慈下手都相当有分寸,蔺融雪虽然看着脸上青红,但也没伤着脑子,怎么被打还附赠赔礼。
  蔺融雪说:我之前不是故意的,只是犯了病。
  这个话题显然对他而言,有些难以启齿。
  蔺融雪闭上眼解释:也谢谢你打醒我,要不然我可能铸下大错。先前摔你蛋糕,只是因为不敢妄想有什么朋友,我只是想赶走你,也是因
  蔺融雪没说下去。他微微仰头,露出苍白的脸,目光无声落在薛慈身上。
  那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他嫉妒那样的薛慈。
  薛正景对人类幼崽脾气一向好,但那是对薛慈,对蔺家少爷,是没有半点爱怜的,反而语气更冷淡刻薄:既然蔺少爷是因病发作才做出如此行径,我们也不计较。便祝蔺少爷早日恢复健康,也希望蔺总能多注意令子病情,不要酿成大错。
  他这话说的冷淡笃定,蔺归州气焰一弱,被压得有些出汗,像面对岳丈那般压力极大,下意识答,一定,一定,我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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