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射程之内皆真理(三)
“阿拉哈巴德,扼恒河与亚穆纳河交汇口而建,地处德里东南五百余里,是德里的东大门户。欲攻德里,必先破阿拉哈巴德!”
联军的军事会议上,榜葛剌国的随军主将站在地图前向身旁的马大军并一众联军将官进行着介绍。
“这里是印度教的圣地,即使是图格鲁克当年对印度教进行血腥镇压,号称要杀尽每一个卡菲尔,但阿拉哈巴德仍然被保全了下来。
这里是他们用以维系统治的根基,如果毁了阿拉哈巴德,那么所有印度教的种姓奴都会对毁灭者进行疯狂的报复。
这座城市里留有阿育王的遗址,有着孔雀王朝的辉煌余晖,每逢十二年一度的大壶节,来自全国各地数以百万计的印度教徒会汇聚于此进行恒河沐浴。
即使是德里苏丹国南边包括巴赫曼尼在内的众多邦国,那些国家的民众也会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朝圣。”
马大军听得连连颔首,随后又皱紧了眉头。
“所以说,我军想要破阿拉哈巴德,无法使用大炮了?”
“绝不可行。”
这话说得榜葛剌主将达多克尔连连摇头,郑重劝阻道:“一旦开炮,若是有一枚炮弹不小心落进城内,毁了这阿拉哈巴德城内的遗址圣地,那么咱们就成了印度教徒最大的敌人,这种仇恨,甚至远比咱们杀害他们的同胞更甚。
我军接下来就不仅仅是与德里苏丹国为敌,而是要时刻面临着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土著民的疯狂袭击了。”
大明的炮手还没有这个经验和技术能保证每一枚跑弹都不打偏,更不能保证每一门炮都容易控制。
炮口不稳、弹道不稳。
这都是大明工艺眼下无法解决的困难,如果攻的是其他无关紧要的城池,那么想怎么开炮怎么开炮,管他打倒哪里去呢。
但这里是阿拉哈巴德!
这里,有阿育王立碑石柱和祭祀圣庙。
毁了哪一个,都是泼天的祸事。
为帅打仗,目的永远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马大军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如果选择火炮攻城,仅打阿拉哈巴德一城来说自然是代价最小,但长远来看,大明就自绝于整个印度了。
这片土地,大明将永远不可能征服。
“去年,翰林院编修了一本陛下的语录选集送给各省的军事主官,里面有一句话堪称高屋建瓴。
‘战争要为政治让步,政治要为大局让步’。”
自从拿到这本《建文皇帝语录》之后,马大军平素里没少翻来覆去的攻读,他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低,所以自然想要努力使自己的政治水平能够提升。
起码在领悟中央精神这一块,那是需要有一定高度的。
“我们不能将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一场局部的战争得失上,打阿拉哈巴德即使在难,哪怕用人命来填,也决不能毁了这座城,相反,我们还要在入城后保护好这座城。”
什么是大局,大局就是保证大明在征服印度后,拥有的是一片繁盛的韭菜地,而绝不是一个处处都是叛乱和冲突的死地。
数千万廉价的种姓奴,那是大明万世帝国之基!
毁了这片韭菜地,朱允炆做梦都能心疼醒。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这个原则来布置作战计划吧。”
马大军做了决断,直接下令道:“所有火炮全部禁止使用,咱们就用刀枪来打,全军就地扎营整备,明日一早,自寅时启至戌时止,两万人一个轮次。
一个千户所内填充两个我大明的百户进行率领,自上而下,不打够一个时辰绝不允许撤退半步。”
说到这里,马大军的独目绽放出嗜血和杀机:“本帅知道这阿拉哈巴德是德里苏丹国的重城,有着重兵把守兼且易守难攻,但这座城必须拿下来,要么死在攻城的途中,要么就死在执法队的刀下。
本帅把话扔在这里,不破阿拉哈巴德,任何人胆敢说出一句动摇军心的话,军法不容情,立斩无赦。”
众人皆端肃神情,大声喊诺。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担任副总指挥的陈春生才一脸严肃的开口道:“这阿拉哈巴德,不好打啊。”
“当然不好打,这座城卡在德里的咽喉,坐在恒河之上,兼之两面环江,可以攻击的地方太少了。”
这个时候的马大军也不复方才的豪气,蹙紧的眉关显示着此时的他也是把握寥寥。
“这座城里有将近四万守军,而且随时可以派人乘船往德里送军情,一去一往都不要四五天,德里的援军最快七日可达,七天内想要攻克这座城压根不现实。”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数字的游戏,联军虽然有着二十万,但以二十万攻如此一座有着四万守军的坚城,其难度之大甚于登天。
马大军甚至担心,在攻城的过程中,联军会因为超高的伤亡率而率先崩局!
“大军,万一这场仗败了......”
虽然陈春生的话没有说完,但马大军还是知道了自己这个兄弟的话外之意。
在此时大明的军方,他马大军算是最耀眼的一颗将星,谁让这些年只有他西南一直在打仗,又是出战果最辉煌的一块。
云南设都司,他马大军硬生生顶掉了西平侯沐家,可谓是让后者这个出了黔宁王英、滇国公春两大名将的武勋世家脸上蒙了大羞。
组建七国联军,这个总指挥的帅位也被皇帝力排众议的给到他的脑袋上。
手握几十万雄兵劲旅,这即是荣耀,也是一道催命符啊。
自入伍以来,马大军可还没打过败仗呢,而一旦他败了,那么南京城里那群立国传承下来的武勋,绝对会狠狠的参他一本!
二十万大军攻不下一座四万人把守的城池,打到天边去,这事也是他马大军作战不利。
军法无情!
“打不下来,我这颗脑袋就没了。”
马大军洒然一笑,浑然没有丝毫的害怕:“为将者,逢战不胜,逢攻不克,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可是这里的情况复杂,就算一时半会打不下来,那也是非战之罪啊。”
陈春生叹气,劝了一句:“如果事不可为,就动炮吧。”
“为我一人的脑袋,害国朝百年大计?”
一声质问让陈春生为之一愣,他愕然的看向马大军,从后者脸上看到的全是决然之色。
“榜葛剌人已经介绍的很详细了,这阿拉哈巴德是印度教的圣地,是他们信仰寄托之地,毁了阿拉哈巴德,我大明就再也无法在这块土地上攫取到一丝一毫的利益了。
那么这场仗就没必要兴起,陛下说过,如果战争不能为大局提供一丝一毫的价值,那么实施战争的行为就是一场无用功。”
“值吗?”
陈春生无法理解马大军的想法,他喝问着自己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兄弟:“攻不下来,咱兄弟俩可就要脑袋搬家了,南京那群勋贵们不会放过咱俩的。”
这话一说,陈春生陡然感到背心发凉。
他看到了马大军那只独眼中的悍然杀机。
“你在害怕?”
马大军盯着陈春生,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些年的权贵生活,让你已经忘记了当年咱俩还做百户的时候,是吗?所以,你不仅是在担心我,也在担心你自己的脑袋!”
当年兄弟两人敢膘着膀子冲进安南的王宫刺王杀驾的砍翻胡季犁,而今天,陈春生为想胜先惧败。
人,总是会变的。
“我只是觉得不值。”
迫于马大军的威势,陈春生有些艰涩的咽了口唾沫,他有心辩解两句,但马大军的目光却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有陛下所设的山地军,你我还是个山户,这辈子为一日三餐都要拼命。
今天,你是伯,我是侯,咱俩是大明的勋贵重将,享受着平民百姓这辈子做梦都享受不到的殊荣富贵,每一天的生活多少人甚至愿意拿命来体验一次的豪奢。
现在你惧死,对得起这些年圣上的栽培吗?”
士为知己者死,马大军是个粗人,自觉配不上士这个阶级,但他只知道,知遇之恩,当碎身相报!
“本帅决意已下,不要在劝,不靠大炮,咱们也一定可以打下阿拉哈巴德。”
没用我而用本帅,陈春生便再不敢多嘴。
兄弟一场,他了解马大军。
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个兄弟一点都没变,还是八年前刚入伍时那个血气方刚的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