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渡鸦之声

  梦境世界里，金色的城堡还屹立在原地。
  但在城堡前方原本美轮美奂的花园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如恶魔一样的树。
  低矮，扭曲，狰狞。
  就如一个黑色的石柱，被种植在一个复杂的魔法阵里。
  它延伸出数以千计的藤蔓。
  那些黑色的，就像是被火烧过的藤蔓朝着四面八方生长，组成了一个如蛛网一样的黑色树冠。
  在那些藤蔓上有暗红色的符咒，噩梦之力在那些闪耀的符咒中跳动，让这原本极其美丽的梦境世界的风景都变得阴郁而诡异。
  就像是从春天跳入了深秋寒冬。
  除了没有布满地面的落叶之外，周围的一切都很肃杀。
  噩梦树依然在从梦境维度里汲取着实质性的噩梦，但在梦魇于另一个世界诞生之后，那从梦境世界里溢出的噩梦已经少了很多。
  尤其是在噩梦树前方的梦境之门被奥丁的一击愤怒雷霆摧毁之后，连接两个区域的梦境之门彻底崩溃。
  这将梦魇与它所在的噩梦维度彻底分割开。
  就像是一个被驱逐出自己国度的国王。
  无法返回噩梦维度。
  梦魇就永远别想吞吃世界。
  扎坦娜的冒险计划成功了。
  代价就是她差一点就死在了那毁掉了大半个尼福尔海姆的金色雷光中。
  她现在很累，很疲惫。
  但身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
  魔术师小姐就躺在那噩梦树边缘的躺椅上，身上只穿着简单的黑色内衣，在她身体的各个地方都有擦伤或者被刺穿的伤口。
  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身材消瘦，看上去还有种缥缈感觉的家伙，正在为她治疗伤口。
  扎坦娜努力让自己不睡着。
  她靠在躺椅上，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就好像是一眨眼，他就会彻底消失不见，就如上一次的告别。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梅林伸手将一个治愈咒丢在扎坦娜的手臂上。
  他手边还放着一些绷带和缝合线，在这个扎坦娜和他的梦境世界里，这些东西并不罕见。
  “他们都说你死了。”
  扎坦娜用沙哑而疲惫的声音说：
  “我觉得你没死，你不会死，看来我猜对了。”
  “这个就要看你怎么看了。”
  梅林语气平静的回答到：
  “从传统意义上而言，我确实是死了。”
  “但你还在这里！”
  扎坦娜固执的说：
  “除非是我想你想到发疯了，在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在梦境世界里塑造了一个你的幻象，你...”
  “是真的吗？”
  “你可以摸一摸。”
  梅林抬起头，在那黑色兜帽之下，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说：
  “但我们时间不多，扎坦娜。我也不是每天都好运的能遇到高阶恐惧魔的。”
  “嗯？”
  扎坦娜听到梅林的话，她眨了眨眼睛，说：
  “恐惧魔？你现在在地狱？”
  “对。”
  梅林握着扎坦娜的手，他轻声说：
  “就在怒河守誓河和怨河苦恼河之间的焦土平原，在第五层地狱的夹缝中，据说就在路西法地狱的更下层。”
  “它专门用来流放那些无人愿意接纳的灵魂，那是一个很特殊的地狱维度，我这一段时间都在那个鬼地方。”
  “那里的时间流速也不正常，所以我也不能确定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6个月！”
  扎坦娜揉着发疼的额头，她说：
  “你死去6个月了。”
  “哦，那还好。”
  梅林轻声笑了笑。
  他站起身，走到扎坦娜身后，伸出两根手指，放在魔术师小姐的额头边。
  一边温柔的按摩着，一边将魔力轻轻的输入她躯体中，为她缓解疲乏。
  他说：
  “我今天外出的时候，很幸运的遇到了一头到处转悠的高阶恐惧魔，你也知道，那种恶魔也有入梦的能力。”
  “所以我‘暂借’了一下它的躯体，想回来看看你，结果就看到你跑去送死。”
  “我才不是呢。”
  扎坦娜撇了撇嘴，她说：
  “梦魇被我送到了阿斯加德，它在那里诞生出了人格化的意识，它试图降生于现世，也被奥丁阻止了。”
  “那个恶棍被困在那里了，只要它不返回地球，它就无法再渗透我们的梦境世界，我们安全了...那个一直被你保护的世界也安全了。”
  “虽说有点冒险，但这是值得的。”
  “你也开始学着我保护世界了？真让我感动呢...但你又能困住它多久呢？”
  梅林轻声说：
  “一年？两年？”
  “没意义的，扎坦娜，睡魔给了你和我7年的时间来处理梦魇的事情，你只是流放它可解决不了问题。”
  “那我该怎么办呢？”
  魔术师小姐哼了一声，颇为不满的说：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让我一个人面对梦魇，我只是个弱女子，我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别闹。”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梅林的手指抚摸着扎坦娜的脸颊，那种幽魂的冰冷触觉让扎坦娜打了个寒颤。
  她反手握住了梅林的手指，将它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脸上。
  “这一次，还走吗？”
  扎坦娜问到。
  梅林没有立刻回答，在几秒钟之后，他轻声说：
  “这一次，不走了，我会陪你们走到最后...已经再没什么能阻止我们了。”
  “好。”
  扎坦娜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她说：
  “我就再信你一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被关在地狱里，需要我找些人，想办法把你释放出来吗？”
  魔术师小姐说：
  “如果要开启地狱的话，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准备。”
  “不，不。”
  梅林俯下身，在扎坦娜额头上吻了吻，他说：
  “困住我的地狱维度是个奇特的地方，是无法从外部打开的，怎么从那里离开是我要考虑的事情。”
  “扎坦娜，我需要你帮我做点其他的事情。”
  他压低声音，对扎坦娜说：
  “你所看到的，只是我三分之一的灵魂。”
  “嗯？”
  魔术师小姐诧异的回头看着梅林。
  在黑色兜帽下，那张幽灵的面孔有些飘忽，惨白而显得非常不健康，但灵魂的实体是存在的，并没有出现缺失。
  她皱着眉头说：
  “你确定？你看上去挺完整，并没有被切割的痕迹。”
  “我的灵魂异于常人。”
  梅林解释到：
  “要比其他人的灵魂更庞大一些...”
  “在那场告别仪式里，我用某种黑魔法切割了自己的灵魂，将它切成了3块，以此来保证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真正的神魂俱灭。”
  “我的其他两块灵魂被封存于两个魂器中。”
  梅林的身体虚幻的越过躺椅，出现在了扎坦娜身边，他身后抱起魔术师小姐，后者很配合的将头靠在了梅林肩膀上。
  两人的姿势非常非常暧昧。
  但很可惜，这两个人却做不了其他事情...
  梅林是以幽魂的姿态来到梦境世界的，他无法呈现出实体。
  “魂器？”
  扎坦娜皱着眉头说：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确实，它不是。”
  梅林轻叹了一口气，他说：
  “灵魂应遵循自然规则，保持整体的统一，强行分裂它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但当时的情况...我已经无法考虑更多。”
  “总之，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我留下的两件魂器。”
  “在我的这一块灵魂脱离地狱，返回现世之后，用一个特殊的血骨复苏仪式，让支离破碎的我重新合而为一。”
  “那个仪式结束之后，我会在精神和生理两个层面上实现真正的‘复活’。”
  梅林用手指把玩着扎坦娜的长发，他说：
  “在那之后，我会开始着手解决梦魇的问题...真正的解决它。”
  兜帽之下，他那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他说：
  “我已经有了个计划。”
  “我会帮你。”
  扎坦娜没有太多的犹豫，她闭着眼睛，很眷恋的抱着梅林。
  这家伙的身体很轻，就像是一阵风，一朵云一样，再没有了之前那种踏实的感觉。
  他现在一定很痛苦。
  作为神秘学施法者，扎坦娜虽然并没有听说过魂器这种东西。
  但她能理解，一个完整的灵魂被分裂之后，会遭遇到的情况。
  永远的饥饿，干渴。
  不能接触到实物，一缕稍稍强烈的阳光就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还有痛苦，灵魂被撕裂后残留的痛苦，那足以扭曲一个人的意志。
  “你的魂器放在哪？”
  扎坦娜打了个哈欠，她受伤有些严重，她迫切的需要休息，她强打起精神，问到：
  “在你的那些遗物里吗？”
  “不在。”
  梅林摇了摇头，他说：
  “就那么放在身边有些太显眼了，当时有很多人在注视我，我必须降低风险，我把它们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血石家族秘传的神圣武器，一个血红色的水晶十字架，它被放在地狱厨房的圣马修教堂，由保罗神父替我保管。”
  梅林的手指在扎坦娜耳垂上抚摸，他说：
  “你只需要告诉神父，你来取我寄存的东西，就可以得到它。”
  “第二件...伊卡洛斯。”
  梅林靠在躺椅上，他低声说：
  “一副振金制作的眼镜，其中有个和我很熟的人工智能，在开战前，我把它送出了战场，现在应该还放在我的下属们手中。”
  “你要找到它可能不会那么容易，但我相信，他们会替我保管好它。”
  “嗯。”
  扎坦娜将头埋在梅林怀中，她说：
  “我睡一会，等我睡醒之后，我立刻去找。”
  “不，你先休息。”
  梅林的手指在扎坦娜脸颊上弹了弹，他说：
  “你伤的很重，等你伤愈后再去也不急，我返回的时间比我预期的要早一些，所以问题不大。”
  “更何况，我还需要想办法离开那个被束缚的地狱，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我要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你的朋友和亲人吗？”
  扎坦娜抬起头，她看着梅林的眼睛，她问到：
  “他们都很悲伤，他们给你办了个葬礼，我看到了他们，他们都为你流泪...”
  “那你呢？”
  梅林伸手放在扎坦娜精致的下巴上，他将眼前这张脸抬起，他说：
  “你为我流泪了吗？”
  “你说呢？”
  魔术师小姐眨了眨眼睛，她说：
  “在你死后，我就再没有浪费过自己的眼泪了...”
  “哈哈哈”
  梅林畅快的笑了笑，他伸手抱住扎坦娜，他说：
  “先别告诉他们，并非是恶趣味的隐瞒。”
  “那些力量虽已离开这个世界，但残留下的那些还在，我有些朋友，但我的敌人绝对比朋友要多的多。”
  “如果他们知道渡鸦会回来，那么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阻拦你，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可不想再让你们为我冒险了。”
  “呼”
  一阵风吹过，梅林的身影就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飘散的躯体，他对扎坦娜说：
  “那头恐惧魔撑不住了...我该走了。”
  他伸出在消散的手，抚摸着扎坦娜的长发，他的身体前倾，两人的嘴唇挨在一起。
  梅林轻声说：
  “好好休息，扎坦娜。我期待我们下一次的重逢...”
  “6个月了！”
  在梅林的身影即将消散的时刻，扎坦娜突然眨了眨眼睛，她小声说：
  “24次...算上这一次，25次...”
  “下一次见面，你得全部还给我！”
  “哇哦”
  梅林那边的虚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笑了笑，试图吻一吻扎坦娜的额头。
  他的身影被风吹散，那些飘荡的光点绕着扎坦娜旋转一周，最终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就像是一个善意的玩笑。
  梅林走了。
  但他还活着。
  “唔...”
  魔术师小姐站起身，有些颤颤巍巍的舒展了一下身体。
  她的心情变得非常不错。
  她看着城堡后方的光芒，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安静下来的噩梦树，她脸上闪过一丝由衷的笑容。
  “睡一会...”
  扎坦娜打了个哈欠，她走向自己的城堡，她说：
  “然后，就该干活了。”
  风吹起魔术师小姐的长发，黑色长发调皮的飘在她脸颊边，扎坦娜伸手将头发拨到耳后。
  这一刻，她眼中充满了神采。
  她说：
  “梅林...”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