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然而已是迟了一步,万丈金殿,长电裂空,一袖惊光,三尺血溅!
清光撕裂天痕,赤色漫空而起。
玄衣飞退,秋水剑光上带出一溜飘飞的血痕,落向冥冥灯火深处。岄息的笑声戛然中断,手握脖颈,喉咙里面喀喀作响,不能置信地看向前方曼立的身影,鲜血沿着他的指间汩汩泉涌,流作一条条狰狞的血河。
他伸出手抓向子娆,似乎想说什么,却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玄殇跪在地上,手底鲜血流出,仍保持着握上子娆剑锋时的姿势,看向灯火深处的目光充满了怜惜、疼痛、无奈、哀伤、感慨等等无数复杂的情绪。一道金光自岄息心口浮现,倏然飞闪,没入包裹着他周身浓重的血影之中,他的意识瞬间模糊,整个人被一片强烈的金辉吞没。
与此同时,岄息向后倒去,呯地一声血泉随着那跌落的身影喷上半空,细微的血雨飘落,子娆轻轻仰头,对着大殿上美艳的女子微笑,轻轻说道:“母亲,如您所愿。”
第二十三章
东帝七年仲冬,天子大婚,九域同庆。
一匹快马穿越风雪,奔驰在茫茫山川古道之上,马上飘飞的玄衣被疾风吹起,扯成一锋飘扬的利刃,掠过惊云山脉,穿过息川重镇,一日一夜风尘千里,直奔王域而去。
雪落无边,江山大地仿若被这一箭快马划开锋利的裂痕,马上女子眼底浓烈的哀伤,却比这风中雪痕更加凄冷,更加凛冽。
九重城池渐渐出现在天际,帝都之巅白雪漫空,将整个王城覆在一片琼光玉色之中,神殿仙宫,下瞰人间尘寰。巍然浩瀚的云气里,三十六座浮桥金光熠熠,仿若羽翼般向八方延伸,一直通向白雪深处。森严城阙上是战甲分明的守军,城门之内亦有金袍禁卫重重把守,直达云霄宝殿,更增添帝后大婚的威仪。
东帝灭楚归朝之后,曾对帝都兵权做了彻底的调整,罢怯战之将,裁无用之兵。如今的禁卫军直接受左卫将军墨烆统调,八千兵马皆是自洗马谷中选拔的精锐战将,亦是誓死效忠王族的铁血之士,今日适逢婚典,军容明亮整肃,九处城门的守军亦比平日多了数队。
祥和瑞雪,飘向九门金阙,徐徐而落。
忽然间有一道疾利的玄影出现在雪幕之中,眨眼之间,穿过飞浮的云光,直冲雍门金桥而来。
“来者何人?下马!”
守城禁军霍然齐喝,金戈银戟同时送出。那玄影笔直前冲,一声凄厉的马鸣蓦地响起,那疾驰的骏马在剑戟之前惊嘶翻倒,七窍流血,竟是当场累毙在地。而那马上之人,幽云一般向前飞出,掠过剑戈之光,跨越金水浮桥,在拦路的兵刃之上聚足一点,毫不停留地射向高大的城阙。
门前守军皆是一惊,冲出城门拦向来者。那女子在刀剑利潮之前飞袖轻旋,一阵星光清芒,携了冷冷雪羽冲破军阵,当先几名士兵被她一袖扫出,在厚厚的雪地上拖出鲜红的痕迹。
“你们敢拦我!”那女子环视众人,语声若雪似冰。
当值两名将领都是新近调任,并不识得眼前竟是九公主,戟指厉喝道:“哪里来的妖女,竟敢擅闯王城!”
听到“妖女”二字,子娆霍然回首,似是有细小而幽戾的火焰,在她魅冶的瞳心一盛又一暗,眉心赤色莲华隐动,妖艳清烈咄咄逼人。“妖女!”她突然间一笑,那笑声像是嘲讽又似伤绝,一声之后又是一声,仰首望穿飞雪,望向那入云天宫,“你不肯见我,我却定要找你问个清楚!”话音掷落,星云破风,一对战士踉跄撞向金门,拦路的军阵中溅开一道刺目的血花。
此时云海之上大殿中,玄服清容的男子突然抬手,轻轻压上左胸,从容的脚步不期一停。身旁盛装女子微微侧首,关切问道,“怎么了?”
他低低抬眸,淡淡一笑,清雅的声音仿若花开,“没事。”他微笑,对她伸出手,云袖半引,执她纤指,向殿外金辉明光中走去。
三千天阶在雪光下延伸,似是通向九霄云端。
云端深处,威仪大殿半浮烟云,半映锦雪,那淡淡的雾气云气,中有微红浮缈随风,像是冰晶雪影里晕开了胭脂柔光,一片软红流霞透向云宇尽头,令那原本庄严的天阙显得绮丽而又多情。
万点琼花似海深,千重帝阙以一场繁华锦绣,迎接九夷女王入嫁王族。
帝后裘冕凤妆,登策天殿九仪台祀天神地祇。
子夜韶华的芬芳自云海中盛放,漫入重重云际,龙凤金伞,宝羽屏开,一路迤逦向天光而行。
雍容王服玄氅乘风,东帝尊贵而清冷的身姿,在王域至高之处,相伴五彩翚衣盛容飘逸。王后端颜清姿,眉目映雪,有着令日月失色的容光。
彼时天下五族四国,或亡或灭,三十年沧海变幻,如今两族联姻,实际却是九夷族从此不复独立,并入王族羽翼。
且兰站在九仪台上,目视天阶尽处仪仗连绵,群臣俯首,称贺之声响彻云霄。
没有放开,便无所得。
曾经她执着于一族存亡,一路染血杀上帝都,却将族人陷入生死两难。而今她以身作嫁,无国无家,却替她的族人找到最好的庇护,亦向前直面自己的本心,那一片宁静的依恋。
千百年来每一个成为雍朝王后的女子,都曾踏这通天玉阶走向宿命的爱恨情仇,和她们的君王一起,俯瞰万里江山如画。
这一路抉择,她所珍视的东西,她所心爱的人,她会亲手保护,不再迟疑彷徨,不再假手他人。
帝都众臣之前,一抹淡紫色的人影微微抬头,看向女子端华明亮的容颜。昔时孤单倔强的少女,今日荣华之巅耀目的清光,他微微含笑,在她看来之时优雅欠身,如一枝云霭深处飘落的紫桐。
在昔王苏陵的带领下,群臣依次退下云阶。祭天之后,帝后将依礼更换临朝服制,共临九华殿接受众臣朝贺,而后由东帝亲赐凤玺金册于王后,至此册后大典方是礼成,亦意味着王后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了涉政监国之权。
叔孙亦在步下殿阶时略略回头,看向笼罩在霞云之后威仪耸峙的策天殿。天子册后之仪,帝后本应在祭天后入神宫告拜先祖,三品以上朝臣随祀,但是整个大典完成,最上层祭祀神宫的玄金重门始终不曾打开,反而被一道血印封禁。细微的血光在金门之上若隐若现,形成浑圆繁复的花纹,那是以灵石之力施下的禁印,非王族之血不得破除。
虽说东帝因凤后之事心存芥蒂,兼且昨夜旧疾发作,龙体欠安,有司遵王旨删减了些许仪程,但册后大典不开神宫祭祖仍是奇怪,多少无关紧要的繁文缛节偏偏跳开了这一步,总让人觉得不太寻常。叔孙亦垂下目光,眉心之间掠过些微的轻痕,却在这时候,玉阶之下突然生出奇怪的骚动。
初时极其细微的动静,像是湖冰之上裂开了一丝极轻的细纹,但不过片刻,那裂痕迅速扩大,仿佛有风雪铺天袭来,冰层乍然激破。当所有人都察觉有异的时候,原本侍立在外的御内禁军潮水般向后涌退,那金潮中心,有一点淬艳的红,一抹幽异的光,又似是一片破风的云,在帝都最为精锐的禁军之前,冲开一条向天之路。
骚动初起时,金殿前居高临下的东帝突然抬眸,隔着烟云霞光看向遥远的玉阶尽头,七彩花香之中,沉渊般的目光刹那轻波。
一丝天风,吹起了君王沉静的玄袍。
且兰亦向阶下看去,微微蹙眉。此时已可以看清,那逼的禁军步步后退的是名玄衣女子,天际有风,吹起一重重飞雪,那女子持剑前行,每一步迈出都有赤色的光流向外飞散,都似利刃裂穿金潮。层层禁军将人围在中央,铁血兵马竟不能挡她半步,亦不敢挡她半步。
若遇阻挡,必见血光,谁挡杀谁,谁挡谁死。
那样炽烈的剑光,仿若地狱深处燃起的火焰,仿若红尘之上劈裂重宇的惊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亦能令人感觉到恨意,非以杀戮不能稍止的恨。
禁军退至玉阶,已不能再退,包围收缩的刹那,那道玄影突然飞起,入云清啸,若血凤展翼冲鸣,直入九霄大殿。那凤羽般的烈芒,伴着无数飞血冲向缥缈的云霞,四周微花浮云,仿佛被那烈气杀气所惊,微微一颤,跟着狂浪一般向着三千玉阶之上卷去,在禁军之中生生破开一条血路。
且兰霍然一惊看清她容颜,脱口而道:“九公主!”她不由向前迈了两步,离开了金伞仪仗,而一直凝望着阶下的东帝却仍旧沉默,只是负在身后的云袖,清光明灭,微微飞扬。
她回来了。
隔了万水千山,生离死别,她以这样一种惊心的方式,出现在他的大婚典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