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手背上的温度和硬茧微微的刺痛感让她怦然心动,双颊刚褪去的红晕又火一般烧起来。
  可这种从未有过的触觉却是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么做终究有点肆无忌惮的味道,好像是在用这种故意玩闹的法子引他醒来似的。
  谢樱时到底没这个胆量继续胡闹,握了片刻,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也没让他瞧见自己今天精心打扮的模样,但好像又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急什么呢,以后有的是工夫,还怕见不到人不成?
  她嫣然一笑,细若无声的道了句“别忘了五月节我等你”,红着脸悄悄转过身去。
  丁香碎金的裙角还没完全隐没在屏风后,狄烻的双眼已然睁开了。
  轻快的脚步远去……
  良久,他抬手拧着微微泛红的眉心,目光却是静的,止水无澜又混沌不清。
  偏移的日影斜刺在面前。
  他那双眸终于动了动,移向桌案,伸过手去,将盖子罩回那只敞开的小漆盒上。
  第39章 雨约云期
  傍晚, 风莫名其妙的停了。
  山脊上那抹深沉的金色弧光眼见着消残下去, 越来越淡。
  营中的灯火次第亮起来, 重重帐幕影影幢幢,几个皮裘风帽的人被送出辕门的背影渐渐模糊不清。
  狄烻默然伫立片刻, 倏尔听到身后瓷盏相碰的轻声。
  “苟利社稷安危,无论离间、策反还是封赏、招抚,都无不可,但沙戎狼种毕竟没有仁义可言,狄经略真就信得过他们?”
  “秦相有所不知,沙戎八部表面上声势浩大,内里却不是铁板一块。”
  狄烻转身,走回厅中:“自从朱邪天心掌领了单于之位后, 便骄狂自大,恣意欺压其他各部,尤以拔骨野部受害最深。”
  秦宗业“哦”声眼眸微亮, 朝身边的交椅比手:“愿闻其详。”
  “拔骨野部原有部众过万, 前代曾受封日逐王, 只因和朱邪部争夺单于之位, 狼主遇袭身死,头颅竟被割下做成酒碗,至今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
  “这么说来, 他们跟朱邪天心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怨。”
  “不错。”狄烻在邻座上坐下,目光炯炯,“与其处处提防, 不如以戎制戎,事在人为,扫灭朱邪部,永绝沙戎之患,狄某以为这是最好的法子。”
  “的确是上策。”
  秦宗业捋着颌下的长须,双眸微亮,望他又问:“可即便剿灭了朱邪部,后面必然还有继起之人,所谓‘永绝沙戎之患’,莫非将军已有万全之策?”
  看得出,这是故意考教的意思。
  狄烻不紧不慢的重又起身,转向背后硕大的时局图上,在一条蜿蜒漫长的水道上指了指。
  “万全不敢说,但朱邪部一灭,沙戎诸部势必瓦解,朝廷可以封赏招抚,让他们流散迁至潢水一线,对岸数千里设堡分割监视,南面还有崇山峻岭可作屏障,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别说南下骚扰,就是想到边墙走一趟,也没那么容易了。咱们还可以潢水一带设几处榷场,互市贸易,让他们朝夕离不得,又互生隔阂猜疑,便难以再抱团壮大。”
  秦宗业仰面笑罢,满面赞许的望向狄烻:“狄经略不愧当世人杰,不但能驰骋疆场,难得还有这般透彻精明的见解,中州狄氏果然名不虚传。”
  “秦相谬赞,狄某惭愧。”
  “不必客气,老夫还要多谢你呢。来洛城之前那些日子,家里两个少不更事的娃娃真是多蒙狄经略照拂了。”
  他忽然说起私话来,让狄烻微觉诧异,淡然抱拳一拱:“些许小事,不敢当秦相一个‘谢’字。”
  秦宗业微笑招手,示意他坐着说话:“正事就到这里,闲话几句,犬子自幼性子顽劣,在家读书不勤,出外便惹是生非,这不必说,谢家的樱娘却是本性纯良的孩子,只是从前受了些苦,又年少识浅,未免有些任性,偶尔还会恣意胡来,狄经略宽宏雅量,自然不会同小儿辈认真。”
  表面上是代人致歉,暗地里却别有所指似的,更明显着意在谢樱时身上。
  “秦相言重了。”狄烻微唇角微微一挑,这次只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狄经略是知情识理的人,原不需老夫饶舌,但既然话到了这里,索性便多说两句。”
  秦宗业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眼下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能堪大任者却少之又少,狄经略是社稷依赖之身,无论公事私事,都须谨言慎行,千万莫要留下由头,授人以柄,老夫肺腑之言,还望狄经略体察。”
  如果说刚才是旁敲侧击,现下就算半明半隐的提点了。
  狄烻也全然正色起来:“秦相放心,狄某虽是一介武夫,却也不至糊涂,况且自幼得皇甫老令公恩养教导,就算只瞧在他老人家面上,也知道该有个分寸。”
  见他话里已然深悉其意,秦宗业点点头,面色和缓下来:“这便最好了,北御沙戎,不可一日无狄经略,军需粮草用度的事,老夫虽不常在朝中,也必会鼎力相助,尽可能让我边关将士无后顾之忧。”
  他说着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狄烻依礼一直送出营外。
  夜幕沉沉笼下,风势又起,卷撩着旗幡扑棱有声。
  “大公子,该回营歇息了。”阿骨走近,将一件外氅披上他肩头。
  狄烻回神,发现不知不觉又愣了半晌。
  “明日,是五月节吧?”
  阿骨不由一怔,暗忖自家少主人除了父母寿诞外,从不关注什么年节时令,连自己的生辰也绝少想到,今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他心下奇怪,还应道:“正是,明日五月节,大公子可有安排?我去办。”
  “没什么……今年好歹有糯米了,吩咐下去,多包些粽子,让将士们好好过个节。”
  言罢,拂身而去,径直走回营中主帐。
  到架子前看了看,有意无意抽出一本《朱子家训》,又拿了本空册子,坐到长案后,研墨提笔,在册子上写起来。
  貌似抄录,但只是任由书摊在那里,根本没去看一眼。
  但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显然那家训中的内容早已烂熟于胸。
  像是许久没这么静心做过一件事,他双眸澄澈,俨然已经沉浸其中,可拿笔的手却越来越用力,仿佛捏攥的不是笔,而是篆刀,一笔一画都像在制版刻印。
  这种写法,字难免便有些走样。
  他没有停手,一直就这么写着,到后来反反复复就那几句——守我之分者,礼也;听我之命者,天也。人能如是,天必相之。
  蓦然间,那支笔终于吃不住劲,“喀”的一声断成两截。
  他怔了下,微蹙的眉和眼中那一丝戾色霎时间都归于平静,鼻中轻叹,搁手起身,走过去负手站在窗边。
  月还未尽,不知是什么时辰。
  风却清新,仿佛能平息心中的浮躁。
  狄烻索性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直到东方渐渐泛起浅白。
  然而那丝躁动并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五月节,军中难得休憩,没有军号兆晨。
  他索性也不出声叫,整一整衣袍,自己出去牵了马,悄悄出营。
  一路向东,远远望见洛城,再折转向南。
  天早已大亮,红日高升,万里无云,还真是个好天气。
  一盏茶的工夫,他策马奔上山崖。
  垂眸俯望,坡下的谷地间是绿海般的草场,数不清的马儿散布其间。
  而在近处,一个纤柔婀娜的人影正坐在略显粗陋的草棚里,身上的衣裙是丁香茉莉般的淡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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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向道相思
  日头渐高, 不知不觉已爬过了山巅, 阳光从半空里没遮没拦地倾泻到草亭内。
  谢樱时被晒得有些目眩, 白皙光致的额头上也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挪着身子又往亭檐下坐了坐,一边拿团扇扇凉, 一边抬手搭在眼前,朝对面大路上张望。
  远远瞧见的还是那几株歪脖子胡杨,赤红的树叶映日生辉,却仍不见狄烻的影子。
  这会子辰时该已过了吧?
  她偏了偏唇,在肚里估摸着,眼中微露焦色。
  兴许是还有要紧的军务交代,又或者人在城外的营寨里,骑马赶来差不多也得一个时辰。
  不过, 现下时候尚早,她倒也并不如何着急。
  转眸瞥向一旁,花梨木的小冰鉴和三层六格的描金螺钿提盒安静的呆在那里, 连同里面精心预备好的菜肴、糕点、冰酪也像在陪着她发呆似的, 反倒衬得那张小稍弓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也难怪, 今天约他在这里相见, 本就存着别的心思,说想学射术不过是个为免各自尴尬的由头而已。
  他心里定然也清楚得很。
  谢樱时心里揣着几分忐忑,又忍不住暗怀期待, 那抹笑不自禁地就在唇角漾开。
  不经意间,一声轻响划过耳畔,有什么东西隔裙掉在腿上, 又顺势滑落在地。
  谢樱时诧异地垂眸去看,见那竟是一串月珠流苏。
  她不由一愣,赶忙伸手去摸头鬓,插在边上的那只步摇下果然空空荡荡,没有了坠饰!
  好端端的,又无人刻意摆弄,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掉了呢?
  她蹙眉俯身拾起那串月珠流苏检看,勾缝上果然是断口。
  少了坠子,步摇也就废了,现下又没有地方修去,可怎么好?
  她啧声叹着气,索性也不带了,忿忿地伸手去拔。
  或许是郁闷之际力气用得太大,簪头刚一抽离,旁边的鬓发就倏然散开了,连本来立在头顶,稳如泰山的飞仙双鬟也歪了半边。
  谢樱时全然没料到会因小失大,殃及池鱼.
  更糟糕的是,身边此刻没有镜子,白费了好半天工夫,怎么理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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