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县令祭拜是大事,顾玉成又生得俊美,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不知多少人牢牢盯着他,甚至在狂风骤起时感叹县令大人还能呼风唤雨,不愧是文曲星下凡。
结果这会儿变起突然,好端端的纸扎里竟冒出人来,当即吓得无数人后背冒汗,尖叫声响成一片。
四个青壮被刀光晃了下眼,再睁眼就被刀锋迎面拍上,有两个当场扔下“纸扎”跪地求饶,负隅顽抗的则被宋琢冰砍伤,捂腿惨嚎倒地不起。
宋六郎趁乱从树上跳下,带头跑过去助拳,衙役与他相熟,也忙忙跟上,将失去战斗力的四人捆成一串,然后将顾玉成团团围在中央。
一片混乱中,顾玉成高声喊道:“白家所有人一律拿下!无关人等抱头蹲好,不得随意跑动!否则视为同党!”
白大郎想跑,可惜此刻苗人的战斗力充分显现,没怎么费力就将他按住。
“千千!”花彩眼见地发现了瘫在地上的外甥女,尖叫一声就往前冲,又猛地回头骂石长柏,“还不去帮顾大人守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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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顾玉成公开提审白家人,终于将整件事搞了个水落石出。
原来白家这几年来,时常借着开铺子去山中伐木的名义,捉苗人贩卖,或是将其囚禁起来没日没夜地劳作。常年积累下来,从中受益颇多。
此地苗人分了东苗、西苗和山里苗,前两者是苗人主力,后者则常年活动在深山,人数很少,也不开化,跟野人无甚差别,失踪几个也没人发现,加上白家行事隐蔽,总是趁出殡时送人出去,硬是在苗人眼皮子底下做了好几年买卖,从没被发现。
这次是花千半路撞上白家掳走山里苗,虽说不同宗,到底是同族,花千哪肯善罢甘休?便悄悄缀在白家人后面,企图探个究竟,没想到露了行迹,反被对方仗着人多擒住。
白大郎也是个狠人,他知道这次抓的苗女身份不一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将人送出黔源县寻个大主顾卖出,搏一把富贵。
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富贵没求上,反倒落个全家下狱,自己也被判了秋后问斩。
……
“宋大哥是怎么发现了那白家异常的?”顾玉成颇为好奇。
宋六郎难得谦虚,道:“没有没有,都是巧合而已,我那天是想叫你注意安全来着。”
宋琢冰:“……”
她太了解自己六哥了,越是这么说越是有问题,怕瞒着耽误事情,背地里追了他两条街。
宋六郎无奈至极,举手投降道:“怕了你了,怎么比和君还倔?实话告诉你,我是真的发现了白家不对劲儿。”
宋琢冰回了个狐疑的眼神。
宋六郎摸摸鼻子:“唉,我就是不小心迷路揭了他们家房顶,发现屋子里有酒有肉,不是个孝子模样,所以对和君痛斥了两句。”
就是眼色加比划不怎么准确罢了。
宋琢冰:“……”
第71章 教化生民
失踪的苗女顺利找到, 白家棺材铺也被查封,作恶者各有惩处。除了宋六郎有些郁闷之外, 黔源县众人皆是欢喜, 甚至自发组织起舞狮活动, 到县衙门口庆祝了两天。
顾玉成初时想与民同乐, 结果一露面就发现有人跪拜他,还不是平民见了县令的那种拜法, 而是长跪叩首仿佛在庙里祈祷似的,还有老者喃喃念咒,极是郑重。
青天白日的, 顾玉成愣是被那些人的虔诚狂热给吓出了冷汗,说完场面话就退回县衙, 命衙役再见到此类情况严加阻止, 直到没人叩拜了才正常进出。
在他看来,能发现纸扎的不正常纯属巧合。毕竟白家作恶多年,往城外运人驾轻就熟, 从没失过手, 那天要不是突然刮起一阵妖风,他也未必能看穿此中关窍。
但是落在其他人眼里, 就是县令大人早有谋略, 特意靠近棺木,然后扬手间唤来狂风,将白家阴谋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从此铲除黔源县一大毒瘤。
顾玉成解释过后, 县衙众人都表示“大人说的对”,然而一出门还是吹得飞起。几天过后,街面上甚至连“文曲星下凡救世雷神女仗义送风”的故事都编出来了。
顾玉成:“……”
他非常想不通,此时交通不便,又没个千里眼顺风耳的,消息传递极慢,为什么这种混合了鬼怪惊悚的八卦能跟长了腿儿似的,在极短时间内传得人尽皆知?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风雷县令”了,这都什么绰号……
然而流言无形无质,人家也不当着他的面叫,唯物主义者顾县令只好装作不知情,一边命人严加看管监牢里的白家众人,一边找东苗和西苗兑现承诺。
虽说没上山寨调解,也没大肆寻人,但悬赏的告示已然贴出,花千也的的确确是被他找到的,自然没有让人赖账的道理。
收到消息的花彩和石长柏都惊了,特别是石长柏,简直想骂一句“你怎么不去抢”。
但是他不敢。
一来是因为苗人重信义,二来嘛,自然是畏惧顾玉成那不可说的手段。
汉人从来心眼子多,跟山上的蜂窝似的,顾县令自称是巧合,他们才不信呢。
作为提出悬赏的罪魁,俩人又一块来了县衙。不同于上次嚷嚷着闯进来,这回二人俱是递了拜帖,老老实实等顾玉成派人来请,还客客气气地带了礼物。
顾玉成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为难他们,主动提出将东苗的三千两银子减成八百两,西苗的五千两减成一千五,人参不能少。除此之外,只需他们各出一部分人口入籍。
“我要成丁各二十户,男女皆可,其余没成丁的孩子多少不论,都能入到黔源县籍。本官欲教化生民,广开民智,非入籍者不能参加,还望二位善加考虑。”
白纸黑字的悬赏写得清清楚楚,现在竟然能少掉这么多,花彩和石长柏喜出望外地答应下来,转天便亲自送来了银子和山参。
二十户入籍的人家不算什么,他们的寨子都不小,不差这点人,减免掉的银子雇人服徭役绰绰有余,入籍了也还是在寨中生活,怎么看都划算。
至于没成丁的小娃,在寨子里也是宝贝,就不给顾县令做人情了。
……
顾玉成凭一己之力,为县衙入账两千三百两,瞬间阔气起来。
他先拨出三百两修缮各处房屋,然后多雇了几个衙役,又换了厨娘,还给上下一干人等发了三百文赏钱,做了两身衣裳。
给了甜枣后,宋六郎便黑脸登场,每天早上带着所有衙役训练一个时辰。虽然只是跑步、对练之类的,这种身体上的集中锻炼,也大大改善了县衙风气。
于是黔源县的百姓们很快发现上街巡逻的衙役跟往常不一样了,走起路来神气得很,说不出哪里变了,反正就是看起来挺精神。
有相熟的人就问:“是不是有啥好事儿啊?快跟我们透透气!”
那衙役嘿嘿一笑:“好事儿在明天呐,记得早点来县衙门口报名!”说完就追着同伴快步离开。
问话的人不明所以,第二天跑县衙门口一看,果然是好事儿——
县令大人要雇二十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做糕饼,一天给五十文工钱!
黔源县哪里有这么厚道的东家?来得早的人急忙排到画好的白线框里去报名,主簿何时傅坐在长桌后头,挨个查问姓名年龄,还要看看两个手的指甲是否干净。
他问得细致,每问完一项后就在手里的表格上打个圈或者叉,整行都问完了才叫下一个。
这表格是顾玉成前几天教给何时傅的,还制定了往后每半月、每月、每季度的表格模式,让他依样画葫芦。
和旧式账本相比,表格的优势一目了然,哪项异常非常突出。何时傅做了十几年主簿,一看便知其威力,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又怕顾玉成对外立威后对内将他竖做靶子,来个杀鸡儆猴,于是没怎么纠结便接受下来,还把仓库里的同类东西整理出了表格献上。
如此忙碌两日,何时傅终于找到了二十个符合要求的粗壮妇人,指挥她们按顾玉成的法子做糕饼。
这种糕饼虽带了个“糕”字,却并不蓬松柔软,而是实打实的用半发酵的面掺了油盐擀成小孩儿巴掌大,再烘烤而成。吃起来有些干硬,但保存时间长,非常饱腹。
二十个妇人在县衙后院忙得热火朝天,每做好一锅糕饼就有衙役将其放到大门口的桌子上,一块块摞起来。等到第三天,县衙门前的四张大长桌上,已经堆起了方方正正的糕饼山,散发出面食特有的香气。
黔源县从未出现过这种景象,不用敲锣打鼓,自然就围拢来一群百姓,围着糕饼山议论纷纷。
“这饼子看起来硬邦邦的,闻着真香!”
“里头倒了油呐!我家婆娘就在县衙做糕饼,说是用了一大桶油!”
“老天啊难怪这么香,不知道吃起来咋样?”
“我姐姐也在县衙做工,领了一百文铜钱,每天还能吃三个饼。”
“也不知道风雷县令的饼子是啥滋味儿……”
“赶紧把口水擦擦,衙役看见了都得把你往后撵!”
辰时正的时候,鼓声咚咚咚响起,待周围人挤得水泄不通之时,顾玉成在衙役护卫下登上高高的石阶,朗声宣布了糕饼的获取方法:“凡我黔源县的百姓,不拘男女老幼,只要学会数数儿,就能领一块糕饼!答对算数题,还能再领一块!”
他一挥手,就有两个年轻的衙役跑上来做示范。
两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个大声从“一”念到“二十”,又倒过来从“二十”念到“一”。他念得极慢,还配合两只手来回数,显然是边念边教。
确定他将二十个数儿倒背如流后,另一个衙役取出一块饼,用油纸包了递过去,然后问道:“有十五个饼,你吃了三个,还剩下几个?”
对方数了数,大声道:“十二个!”
如此又问了四个问题,数数儿的衙役都答对了,便又领了一块饼。
他将两块饼拿在手里,害羞地冲众人笑了笑:“我是第一个学会的,两个饼就归我了。”说完真的将两个饼揣到怀里,大步跑回衙役队伍里站好。
这示范太过简洁明了,等顾玉成返回县衙,何时傅再次搬出长桌做统计的时候,领糕饼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街角。
然而二十个数说多不多,想数得清清楚楚还是要费点功夫的。一天下来,除去本就会算账的掌柜伙计之流领了饼,没有一个新学会的。
有不少人就泄了气,嚷着“这么大岁数了还不会查数儿,哪能学会?”,第二天不再来排队。但是小孩子们无事可做,那饼子的香味又直往鼻子里钻,积极性还是很高,围着何时傅叽叽喳喳地来回念叨。
到了半中午,有个叫常三的少年忽然顿悟,脱下鞋子蹲在石头上开始数脚趾。
他一只手五个指头,两只手十个指头,加上两只脚,不是正好二十?光听别人说记不住,这长在自己身上的还能有错?
这个聪明办法瞬间得到大家伙一致赞扬,傍晚的时候,街巷里随处可见有小孩脱了鞋数脚趾头,掰着手查手指头,你抠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乐得哈哈大笑。
足足数了两天,常三和几个孩子才鼓起勇气再次排队。结果这次不但领了糕饼,还领了两块!
沉甸甸的饼子拿在手里,不用掂都知道分量十足,几人欢呼着朝家中跑去,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在他们注意不到的角度,宋琢冰倚刀靠在树杈上,静静看着排队的百姓。西天金红的晚霞倒映在那双澄澈的眸子中,越发显得动人。
孩童的欢呼尖叫声中,宋琢冰屈指弹了弹刀鞘,轻轻勾起唇角。
她自认不是闺阁弱女,但头一次遇到顾玉成这样的人,还是觉得困惑。莫非是因为他看过来的目光总是带着欣赏,从不因她身份而有所变化?
亦或是他真的有一点点……
思绪飘飞之际,下方忽然吵闹起来,夹杂着压抑的哭声,仿佛是野兽临死前的悲鸣。
宋琢冰板起脸,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县衙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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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蒲家帮工
在县衙门口哭泣的是个青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