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再难相见
余宣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得逞后的快意。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张大人竟然有这么大的用处?
他不动声色的转动心思,面上若无其事的开口,“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皇上!”
张大人朗声达到,“虽然还了小儿真相,但是臣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哦?”皇帝眯起眼睛,深邃的眸子,成了一条线,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云岩脾气火爆,看着阿爹晕倒在地,又恰逢张大人还火上浇油,当即怒意冲天。
他站起身咬牙骂道,“你还想怎么样?我四弟分明是被冤枉的!人在做天在看,做人不要太过分!”
“云守卫这话可就不对了!”姚东浩幽幽开口,他迈步上前,彰显从容优雅,“刑部秘密调查,奉皇上旨意,自然是尽心尽力,如今您质疑这个结果,难不成是质疑圣上吗?”
云岩到底是个武将,三两下就被绕了进去。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姚东浩,恶狠狠的道,“姚大人休要血口喷人,挑拨离间!”
“究竟是下官挑拨离间,还是守卫您当真对圣上有所不满,相信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容修蹙眉。
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将云岩拉到一旁,正要开口,却不想跪在地上,始终沉默的云展,大声的叫了声圣上。
众人纷纷好奇看过去,就连张大人,都黑着脸扭过头去。
“你又有什么花招!”
张大人现在看见云展,就像是看见了张少爷惨死的景象,满眼都是仇恨。
云展并没理会,只是朝余宣帝磕了三个头。
他抿了抿唇,声音哽咽,“云展谢皇上的不杀之恩!云展年纪小,行事难免冲动鲁莽,但是做过的事情,自然是有胆量承认的,我没有杀张八宝,就算是要我为此丢掉性命,我依然要说,我没有杀他!至于其余人的指证,我问心无愧!今日所谓的真相在此,云展无话可说,只求皇上能够体谅我父兄的心情,对他们不合规矩的行为,加以宽恕。”
少年身材颀长,经过几天的牢狱磨炼,越发显得憔悴虚弱。
他跪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脊背却挺的笔直。
所有人的争吵,像是被按上了暂停键,瞬间哑然无声。
云守道泪水糊了眼睛。
他怔怔然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云展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在泥潭里打滚的小子。
不再会因为偷吃猪蹄被抓住后嚎哭的男孩。
不再粘人的绕着他的膝盖以求多给点零花钱。
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中变了,只是他从来没有发现。
他一直以为长不大的男孩,竟然知晓了人世的险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世人待他不公,他尽力反抗。
当发现那只手,足够强大到翻云覆雨之后,他又及时认命,以求保全家人。
云守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
“不。”他心有愧疚,想起多年前离世的妻子,颤抖着声音道,“皇上,不。”
“阿爹?”云祺脸色惨白,他哽咽的询问,“你?”
“不,不!”
云守道忽然推开他,骨瘦如柴,力气却很大。
云祺猝不及防,生生倒退了好几步。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喃喃道,“阿爹?”
“不!不该是这样!”云守道大声的叫着。
他扑通重重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狠狠的朝着余宣帝磕头,“皇上!他年纪还小,不该是如此的结局!西部地区荒无人烟,且有野兽出入,把他流放到那里去,他小小年纪可怎么活啊!”
“那我儿小小年纪,早就一命呜呼了,这笔账,丞相又当如何算?”
张大人冷嗤,愤恨不已的甩了甩袖子。
衣袖翻飞砸到他面上,云守道只当没感觉,他眼巴巴的看着余宣帝。
毫无尊严,毫无面子。
云展的心很痛。
向来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父亲,此刻趴在地上,像是条摇尾乞讨的狗。
怎么会因为自己,全家落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在面对严刑审讯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被人冤枉扣上罪名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得知被流放到西部荒野的时候,他没有哭。
可是看见父亲叩首又磕头,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云展开始痛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要冲动。
恨自己为什么不够成熟。
恨自己让全家沦落成天下的笑话。
他瘫软的跌坐在地上,力气像是被谁抽干了,目光呆滞,不知所措。
“丞相啊,你让朕很难办。”余宣帝哭丧着脸,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云守道跪着向前磨蹭了下,依旧是跪着的姿势,“皇上,您当知微臣的忠心,难道不能看在你我二人的多年情谊……”
“丞相!”余宣帝厉声呵斥,忽然变了脸,“你和张大人同为朝廷重臣,朕自然秉公处理,又何必提及情谊,那你岂不是要让朕做个不公平之人?国君若是不能赏罚分明,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丞相,朕看你是伤心过度,从而胡言乱语,就暂且不同你计较!”
“皇上,我岳父大人确然伤心过度。”
容修注意到余宣帝的脸色变了。
相处多年,他能够分得清,他每种表情代表的讯息。
因此,及时出声打圆场。
余宣帝看到容修,那张酷似她的脸,他抿了抿唇。
为了方便同那位不好哄的交代,深吸口气,硬生生压下不悦。
再开口时,他声音已趋于平缓,“王爷所言极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云展,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云展没有,只求皇上能体谅我那年迈的、为大余戎马多年的老父亲,让他好生休养,早日从伤心中回过神来。”
“那就这样吧!没事都退了吧。”
针锋相对半天,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云展因为要流放,又重新被刑部关押起来,次日清晨启程。
容修打点好,得知了刑部出发的时辰,同云守道等人,回了云府。
云守道伤心过度,当天晚上就病了。
高烧不退,进食困难。
云意哭的眼睛红肿,请了大夫来看,只摇头说是心病难治。
她忙前忙后,低声在他耳边说话,讲讲云展,又讲讲自己,一晚没睡。
天色渐渐亮起来时,她盘算着去送云展,眼睛扫到床榻上时,见云守道睁开了眼睛。
“阿爹?”她欣喜万分。
云守道拍拍她的手,“扶爹爹起来,我们去送你弟弟。”
错过这一次见面,恐怕今生再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