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气

  看人睡得正好, 锦绣不想将人喊醒,出门嘱咐嬷嬷:“让厨房做些简单的面食,鸡汤熬浓一些温着, 配几个小菜,回头夫人什么时候醒了再吃。”
  嬷嬷一想也行, 别说原先因为小厨房烧火做饭不容易,专门要一个烧火丫头看着的时候, 现在有了火柴, 随时都能起火, 夫人就是大半夜想吃现炒的, 她老婆子也能随时给操办起来。
  “对了,让人去隔壁王府一趟,就说晚上我这边有事,不过去陪王爷用饭了。”
  锦绣是真的服了定王,中午陪他用了一顿饭, 从皇宫带出来的厨子, 样样讲究精致,就是一道白灼菜心, 也能用几十种名贵材料辅以高汤, 做的精致讲究无比, 这样的菜一上就是几十道,长长的桌子摆了一桌,两人相对而坐, 面面相觑。
  旁边候着六名伺候两人用餐的下人,但凡锦绣多看哪道菜一眼, 那菜下一刻一定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锦绣吃的有些消化不良。
  元家虽然豪富, 尤其是近两年, 元老爷在京城因为进献水车筒车方子得到皇帝赏赐的“积善人家”牌匾后,生意明面上不显,但私底下已经连通南北,是名副其实富甲一方的巨商富贾。
  只不过元家人因为锦绣身在官场,表面低调,又没什么厉害相关的亲戚,子嗣单薄,想出个败家子在外面招摇,都没这个人手,所以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很少能摸清楚元家的家底。
  但说到底,元家早就有了摆谱儿的资格。
  香车宝马,奴仆环绕,金环御翠,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按理说,元家早就该变成那样,才能和圈子里其他人玩儿到一起。
  但元家人身上一股城关镇朴实无华的乡下人风格,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当然,全家也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所有人都觉得这样就很好。
  锦绣虽说也能应付定王那边的大场面,但心底还是觉得自家的氛围更自在,因此十分不愿意去定王那里享受王爷般的待遇。
  再说,皇宫御厨出品的味道,偶尔吃一两次,十分惊艳,但还是自家的清粥小菜更能填饱肚子。
  这就跟顿顿海参鲍鱼,是个正常人,他就受不了,还是五谷杂粮更养人是一个道理。
  锦绣难得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吃了顿饭,一壶青梅酒,几碟小菜,一碗米饭,也有别样的滋味。
  尤其透过大开的房门,瞧着外面华灯初上,嬷嬷就着灯光,压着嗓子吩咐人做事:“都小心点儿,这可是老爷送给将来少爷小姐的东西,磕着碰着仔细你们的皮!”
  锦绣听着这些声音,就觉得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生活才更适合自己。
  显然,这一刻的定王也这么觉得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从王府一路小跑到锦绣院子。
  一见面,二话不说,直接坐在锦绣对面,大声吩咐嬷嬷:“给本王拿副碗筷!饿死我了!”
  锦绣被这人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赶忙阻止:“小点儿声,缘儿还在休息呢!”
  可惜这一嗓子下去,姜良缘瞬间就被惊醒了。
  锦绣侧耳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没好气的看了定王一眼,摆手让嬷嬷下去准备,起身进屋子里,正好瞧见夫人坐在梳妆镜前梳发的一幕。
  外面夜幕降临,屋内燃着两支蜡烛,借着昏黄的烛光,锦绣拿过她手里的玉梳,轻轻梳几下,温声道:“外间已经黑了,随意挽个发髻即可,等会儿还要拆散,麻烦。在自己家里,定王也不是外人,无碍的。”
  这事儿两人刚成亲那会儿,有空闲时间,经常给对方梳头发,但后来锦绣忙的脚不沾地,自然就没了这项互动。
  也是最近稍有空闲,两人才有了更多亲密时间。
  锦绣简单给夫人绾了个发髻,就听定王在外面十分不满的大喊:“我说表妹表妹夫,你们都老夫老妻了,在里面叽叽歪歪干嘛呢?
  我还是不是你们家尊贵的客人了?客人就这待遇,委实说不过去啊!”
  锦绣无奈道:“我出去瞧瞧,你慢慢收拾,不着急。”
  姜良缘脑子十分清醒:“搬进王府第一日,大晚上的,王爷不和王妃一起用饭,招呼都不打一声跑来咱们家,肯定有事儿!”
  “别担心,看脸色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就是倔脾气犯了呢。”
  事实上还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知道为这么件小事和人闹脾气挺无语的,但长此以往,我觉得自己就要废了!
  不管是吃饭还是穿衣,都要按祖宗礼法来,一言一行都要在她的点上,我就是睡个觉,姿势不标准,也要在我面前背一遍祖宗礼法,这谁受得了?
  昨儿你瞧见了,光是午食,就整整三十六道菜,其中能有一半儿是我爱吃的就不错了,还有你没瞧见的早食,晚食,那是连碟子摆的位置不对,都要被指出来的。
  你说我这是娶了个媳妇儿还是娶了个教养嬷嬷回来?”
  定王吃的狼吞虎咽,活像饿了好几顿似的,也不管哪些碟子是锦绣动过的,吃了个半饱,半靠在椅子上舒服的眯着眼睛。
  这才有功夫继续说道:“就说那寝室,是我王府的寝室吧?我有时候想回去睡一觉都要被拦在外面,非说是什么什么日子,王爷需要回避。
  行,回避就回避吧,谁还没个不方便的时候,我理解,结果我睡到书房去,人家贴心的打发来两个伺候的通房丫头。
  一上来就脱衣服,对着本王上下其手,还说本王不睡她们,回头王妃问的时候没法儿交代。
  你说男人在外面见了年轻漂亮小姑娘,有别样的想法,很正常,但这前提是得本王愿意对吧?不论如何,都不是你安排本王跟谁睡,本王就得跟谁睡吧?把本王当什么了?”
  定王把桌子拍的啪啪响,表达的想法非常明确,王妃的一言一行,就长在他从小到大一言一行的反面。
  定王无法无天惯了,王妃事事讲究规矩礼仪,甚至可以说,整个人就是一本行走的规矩礼仪之书,死板又无趣,真心不是定王的菜。
  要不是他是个豁达开朗的人,早就被母妃亲手选的王妃给气死了八百回了!
  定王突然凑近锦绣,小声道:“嗨,你都不知道,我们洞房那夜,她就规规矩矩的按照书本上教导的样子,一步一步来。
  你说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他娘的得多可笑?”
  锦绣这才又一次想起了定王妃的出身,礼部尚书柳大人家的小姐。
  仔细回想一番,柳大人不是个迂腐之人,要真迂腐,也不能从小小的礼部员外郎,一步步登上如今的位置,就算后面有家族支持,但也要本人争气不是,否则你要是个阿斗,就是累死诸葛亮,也扶不起来啊!
  不明白为何柳大人家的闺女是这幅样子。
  锦绣本身就是个不受束缚的性子,因此才能和定王十分合得来,想想定王口中定王妃的形象,锦绣已经开始为定王头疼。
  于是小声问定王:“良妃娘娘怎么说?”
  两人好歹婚后在京城生活了好几个月,这事儿宫里的良妃肯定早就知道了,锦绣寻思按照良妃的性子,会给定王找个端庄知礼,持家有道的,但这都是后话,首要满足的条件,一定要是知情识趣,能和定王有共同语言,让定王在封地上过的开开心心的。
  至于定王妃嘛,锦绣中午吃饭的时候没见过,以前在京中也没听过,除了定王的描述,还真无从得知。
  定王一副牙疼模样,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娘的,母妃说,她上当了!不仅她上当了,就是整个京城之人都上当了。
  外人只知道柳大人家的这位千金,幼时起便跟着祖父熟读经书,做事有板有眼,辅佐母亲将家里家外打理的紧紧有条,行止有度,坐卧谈吐不凡,家中兄长有时做错事,也被她教训的心服口服。
  母妃派人暗中打听,甚至在柳家亲眼所见亦是如此。
  谁知她是熟读经书,但更擅长的礼仪规矩,做事不仅有板有眼,还是一板一眼,一点儿错都不能出。
  一举一动全部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走,不是行止有度坐卧有礼是什么?还有那谈吐不凡,开口规矩,闭口老祖宗,谁敢说她没规矩?
  她家里兄长就更惨了,不过是多吃两杯酒,回家晚了一个时辰,被她抓住,规矩礼仪旁征博引,足足当着全家人的面,教训了两个时辰,兄长从此感觉在家中抬不起头,见到这个妹妹就避着走,能不心服口服吗?”
  定王简直满心的委屈无处诉说,他跟其他人说的时候,旁人只看到了王妃大度,主动让通房去服侍他的好处。丝毫不能理解他的委屈。
  见锦绣问,那是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
  锦绣就纳了闷儿了:“娘娘就没提前见一面?”
  但凡良妃见一面,按照良妃的精明程度,也不能发现不了。
  说起这个,定王心里就更苦了,当场流下了两行不争气的男儿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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