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

  被锦绣边缘化的大人们知道了他的态度, 心里也没放松多少,多少都有些沉重。
  与锦绣刚来这一年,风风火火, 名利双收,随便走在街上都有百姓给塞几把蔬菜的热闹相比, 完全是天壤之别。
  现在这些拥有自己站牌的大人们,虽然支持他们的家族上头换了人, 小日子没有以前好过, 但衣食不缺, 也没到穷困潦倒的地步。
  只不过是街上以前和自己热情打招呼的百姓们, 现在又有了新的关切对象,像是短暂的爱了他们一场,很快就有新欢罢了。
  说起来,不过是政治斗争失败了而已,愿赌服输, 最起码官职还在, 面子上是保住了,但看着新提拔上来的年轻人们风风火火, 热火朝天的干活儿, 有时候难免出点错漏, 闹出笑话,或者闯出祸端,上面有人兜着, 办起差事来一往无前,初生牛犊似的根本不怕前面的危险。
  怎么就让人心里这么不得劲儿呢?
  知道锦绣的态度后, 有后悔的, 有郁郁不得志混吃等死的, 有心里将锦绣恨得要死,但一般连锦绣面儿都见不到的,也有积极想办法重新出现在锦绣面前的。
  众生百态,在小小的衙门里上演的淋漓尽致。
  锦绣全部看在眼里,但他很忙,根本没空去给这些人做无所谓的心理疏导,也没想和他们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不自己想办法走到锦绣面前的,他是没空从里面发现人才,仔细提拔的。
  说起来,还是那句话,他不缺人使唤。
  倒是有位柳大人,出生农家,爱好特别,当官之后也致力于研究各种农家肥,改善耕犁的使用效果,提高农作物产量。
  本人也很年轻,三十岁上下,出生不显,娶的妻子也是未中举时老家秀才先生的女儿,妻族更没什么值得说到的地方。
  也曾经有看好他的大户人家想把女儿下嫁给他,但都被柳大人以脏糠之妻不下堂为由拒绝了,这么些年,身边也只有妻子一人。
  因而整个人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就是这些人当初暗地里联合造反的时候,都没想到要拉拢一心和粪土屎尿打交道的柳大人,倒是让柳大人成功逃过一劫,至今还待在田间地头研究他钟爱的事业。
  锦绣常听人私下里不经意间说起这位柳大人,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身上带着粪土味儿,给衙门官员脸上抹黑。
  但锦绣却从这众多无用的条陈中,翻到了柳大人用朴实无华的句子写出了他这些年的研究成果。
  柳大人条陈中说,经过多年努力,加上锦绣去年对他的点拨,研究出了新的沤肥方法,结合《齐民要术》中提出的窖草塘泥和踏粪法,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良,适当给里面加入河泥搅拌,能使粪力更肥。
  柳大人可不是空口说白话,他在条陈中写了,年初他亲自说服两个村子的村民,让他们今年春种的时候,用他的办法堆肥,给地里施肥,现下秋收已至,粮食全部收入各家仓库,经过仔细记录研究得出结论,他的堆肥方法完全有效。
  柳大人还很细心将各方面对比的数据用衙门去年新推广的表格记录法,做了严格的对比表上陈。
  希望锦绣明年能在全明安府推广这个方法,因为这种肥粪方法最好的的时机就是在冬季开始做准备,经过一个冬天的发酵,春天使用效果最佳,现在距离冬季还有几月时间,柳大人觉得时间紧迫,耽搁不得。
  锦绣仔细看完柳大人送上来的表格分析就知道他是下了一番苦功夫,上面的数据没有一丁点造假的地方,虽然还没达到锦绣的要求,但慢慢来,急不得,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至少有人在暗中默默无闻做事实这一点,就让他很欣慰。
  当下将冯大人喊来,给他看了柳大人的条陈。
  冯大人大喜:“大人,根据咱们明安府的农事官记载,明安府平均每亩地产粮食大约在三石有余,往更南方温暖的地方,三年两熟,平均每亩地大约产粮食四石有余,至于气温偏冷的北方,则是两石出头。
  按照柳大人的说法,此法子配合从南边来的良种,竟然可以让每亩地增产一石,这是件大好事啊!
  咱们应该全州府推广,若是明年证实此法可行,就上报朝廷,看看能否全天下推广!”
  现如今的一石大约是后世的一百二十斤,明安府地处南方,但气温并不如南方暖和,每亩地的粮食产量大约在三百八十斤左右,更南的地方大约在五百斤左右,至于北方,则要更少。
  在冯大人这里,粮食增产,可比什么铺路种大棚蔬菜有意义太多了,粮食产量上去,可以活全天下人。种种菜,修修路,最多只能让少部分人吃饱穿暖而已,且还是见效慢,间接的吃饱饭。
  哪有粮食增产来的实际?
  让全天下人都能吃饱饭,再无饿死之民,这话就是皇帝都不敢说,何况冯大人?做梦都没想过会有那么幸福的一日。
  这两年明安府冬日没有饿死之民,再无冻死之人,冯大人已经觉得锦绣这位上司是绝无仅有的青天老爷了。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冯大人激动的捏着柳大人的条陈在地上转圈:“这件事要好好商量,做个计划出来,不能乱来,各地主管农事的也要认真记录,让咱们有个直观对比,将来也好向朝廷说清楚。”
  锦绣埋首案牍,闻言道:“这件事还要劳烦冯大人去和柳大人交接,相信二位一定能处理好,本官就不多掺和了,免得给柳大人压力。”
  冯大人哭笑不得,想起柳大人以前见到锦绣,就追着问东问西,想将锦绣脑子里关于种地的知识全部挖出来的场景,也觉有趣,但少不了替那位耿直的大人说几句:“柳大人是非常纯粹之人,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对您并无恶意。”
  锦绣摆手:“他有没有恶意本官还能不知道,去吧,早日将事情定下来,咱们也好安心。”
  等人走了,锦绣才长长的叹口气:“说到底,除了后世的杂交水稻外,怕是也只有土豆红薯玉米这些高产量的东西,才能让这个世道的百姓再无饥馑之忧,难啊!”
  锦绣有难题可不会放在自己手里过夜,之前已经让自家商队的人到处注意搜集高产量的作物,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奇奇怪怪的东西收了不好,真正有用的一无所获。
  于是想了下,转头提笔就给地处沿海的时丹阳去信一封,让时丹阳看看有没有沿海而来,远方商人带来什么有用的粮食作物。
  信中仔细描述了红薯土豆的样子,希望时丹阳能帮忙注意。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还另外附送了两本最新编写的《青云先生梦游记》一并给捎过去,要知道,上次让时丹阳和楚舟二人帮忙找橡胶树,锦绣也只是简单去了封信,什么好处都没给,让对方白做工。
  这次这般已然算是郑重,时丹阳收到信,自然明白锦绣的意思,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后宅,发现谢六正和拿着厚厚一摞资料和元老爷商量什么,说的眉飞色舞,元老爷只笑呵呵的在旁边听着。
  谢六说的累了,喝口茶润润嘴,才一脸心虚的请教元老爷:“元伯父,您觉得我这个计划还有什么漏洞吗?这往远处做生意,我还是第一次,心里没底,您再给我说说呗。”
  元老爷一脸的欲言又止,明显的不赞同,这显然是亏本的买卖啊,也不知道这孩子咋想的,脑子一热,就想一头扎进去。
  元老爷打算好好和谢六说道说道,做生意不是谢六想的这般简单,他之所以能在明安府混的这么开,完全是上头有人好办事,别说他卖的东西是真好,就算他卖一坨狗屎,也有人捏着鼻子,真心实意的捧他臭脚。
  可到了外地,没有锦绣在上面撑着,没有元家的各路管事在暗中支应着,不可能这般顺利。
  但锦绣没给元老爷说话的机会,坐在二人对面,慢悠悠道:“我看你心里早就有数了,特意来我爹这里找认同感的。
  也不必这般麻烦,你想去就去呗,让我爹给你一个精明干练的管事在旁边帮衬着,情况不对,转头就跑,咱们也不是损失不起。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掌握好你能试错的本钱就行。”
  等人美滋滋的走了,元老爷一脸的不赞同:“这分明就是一桩亏本的生意,何苦让谢六走这一遭?”
  锦绣笑眯眯的给元老爷倒一杯茶送到对方手里:“谢六这一年多来,在明安府顺风顺水,比在京城时候过的可滋润多了。
  可正是因为太顺风顺水,一路上没个挫折,这不就飘了吗?
  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咱们说什么都不听的,即使听了,也不会甘心,迟早要走这么一遭,宜早不宜迟,挫折教育嘛,有人在旁边看着,出不了大事。”
  元老爷也是无奈:“爹看着玉乔这回是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了也是白说。大概是京城那边又来了什么信,将人给刺激着了,着急想做出一番事业给荣国公看。
  这样的心境还是不行啊,慢慢磨吧。”
  锦绣笑的意味深长:“何必慢慢磨,有这一次的经历定然让他长一辈子的教训。”
  刚回到自己院子的谢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奇怪,天还没凉呢,怎么突然这么冷,别是风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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