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缪永定伏地痛哭,说道:“我知错了。请舅舅救命。”贾某将他扶起,安慰道:“阿舅在此开店,小有名望。适才喝酒之人,乃东灵使者,常来舅舅店中窜门,与我交情非浅。大王日理万机,未必记得你骂人之事,回头我向东灵先生求情,兴许能饶你这次。”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此事责任重大,若没有十万钱币,难以了结。”
缪永定道:“只要能够脱难,金钱不是问题,由我来想办法。”贾某道:“如此最好。”当晚缪永定便在舅舅家安歇。次日天明,黑帽人前来探视,贾某请入屋中,彼此密谈,过了很久,贾某出屋,跟缪永定说:“成了。等一会他会再来。我店中小有积蓄,倾其所有,先替你垫付银两,立下契约。等外甥还阳之后,慢慢再偿还不迟。”
缪永定喜道:“共需多少银两?”贾某道:“十万。”缪永定道:“这么多?我去哪里凑齐?”贾某道:“十万两指的是冥币,只须一百挂钱纸,足够了。”缪永定喜道:“此事易办。”
一直等到晌午,不见黑帽人前来。缪永定闲极无聊,想去市集转转,贾某嘱咐道:“千万别走远了。”缪永定随口答应,来到大街上,只见街旁店铺林立,四处都是商贩,与人世间并无区别。来到一处地方,高墙上荆棘丛生,似乎是座监狱。对面一家酒楼,生意兴隆,客流穿梭,出出进进。楼外一条长溪,溪水如墨,翻翻滚滚,深不见底。
缪永定驻足溪边,正自张目窥探,忽听得酒楼内一人喊话“缪公子怎么来了?”缪永定回头一看,喊话之人却是邻村翁秀才,乃十年前旧友。两人握手交谈,均是不胜之喜。
翁秀才请缪某进屋,摆上酒席,两人互道别离之情。缪某罪状免除,又逢故友,可谓喜上加喜,当下尽情畅饮,喝得烂醉如泥。席间故态复萌,又开始撒起酒疯,言语中数落翁秀才各种不是,秀才面色不悦,说道:“数年不见,为什么你这身臭毛病,仍是没改?”
缪永定素来讨厌别人说他酒德不好,闻言愈发愤怒,拍桌顿足,大声叫骂。翁秀才气急,拂袖而出,缪永定追至溪边,伸手去扯他帽子,秀才大怒,骂道:“真是一个浑人。”一把将他推落溪中。
溪水并不很深,但水中利刃密布,刺穿腰肋小腿,缪永定四肢难以动弹,大声呼救,只觉伤口剧痛,痛入骨髓。黑水中夹杂粪便,每当缪某张口呼气,污水纷纷灌入喉间,更加难受。
岸上围观者多如城墙,只知张嘴大笑,却无一人肯出手援助。情势十分危急,幸好贾某听到消息,赶来查看,见缪永定处境凶险,大吃一惊,当即将他救起,带回店中,骂道:“臭小子,你简直没救了。死后仍不知悔悟,还想再世还阳?像你这种人,活该受斧锯之刑。”
缪永定大惧,哭道:“我知罪了。”贾某本是吓他,见他知错,便道:“适才东灵先生造访,久候多时,他公务繁忙,先行离去。我已替你定下契约,付了一千钱币;剩下的银两,十天后再给。你此番还阳,记得凑集资金,多多购买纸钱,夜晚在旷野焚烧,口呼阿舅姓名,我自会接收。”
缪永定一一答允,贾某催他快走,一直送到郊外,又嘱咐道:“千万别食言而肥,连累我遭殃。”指示路途,让他返家。
自缪某死去,僵卧在床,已有三天,家人急得不行,本打算替他入土,可是一摸缪某胸口,尚有余温,鼻中气若悬丝,也未断绝。正手足无措之际,缪永定忽然苏醒,大口呕吐,呕出黑水数斗,臭不可闻。
吐完后,汗湿被褥,缪永定浑身清爽,开始叙说地府经历,说着说着,大腿上忽然疼痛难忍,腰肋处也是剧痛钻心,隔了一宿,伤口脓肿,愈加难受,唯一庆幸的是,伤口并未腐烂。
十日后,缪永定伤势好转,已能拄杖行走,家人请他偿还冥债,缪某计算花销,非数两银子不能办妥。心中吝啬,说道:“也许欠债一事,不过是醉梦中幻境。就算是真的,东灵先生徇私放我还阳,也不敢告诉冥王知道。这九万多两冥债,便不用还了吧。”家人苦苦劝说,缪永定不听。但心中惴惴,从此后不敢纵酒。
同乡见他上进,都代缪永定高兴,有时也会主动跟他喝两杯,点到即止。转眼过了一年,缪永定渐渐将欠债一事忘怀,胆子壮大,又开始恢复陋习。这一天,缪永定在同乡家喝酒,酒后照例骂人,主人大怒,乱棒将他赶出,关门不理。缪永定谩骂多时,儿子方才知晓,赶紧将他扶回家中。
缪永定刚进卧室,忽然面壁长跪,不住叩头,说道:“这就还债,这就还债。”言毕,倒地不起,竟尔气绝身亡。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阳武侯
阳武侯薛禄,胶东薛家岛人,父亲薛公家境贫寒,替地主家放牛。地主家有一荒田,薛公放牧田中,见一蛇一兔于荒草间搏斗,心中惊异,于是跟地主商量,求他将荒田赐给自己,地主答应了,薛公便在此处建了一间茅屋。
尔后数年,薛妻临盆,适逢天降大雨,两名指挥使奉命出海,途经茅屋,进屋避雨,只见屋顶鸦鹊聚集,纷纷展翅铺叠,将漏雨处一一遮挡,二人见状,心中骇异。继而薛公出来会客,二人问道:“刚才主人在干什么?”薛公道:“妻子生产,一旁照顾。”二人问道:“生男生女?”薛公道:“男孩。”
二人愈发惊愕,都道:“令公子来日必定显贵。如若不然,何以诞生之时,刚好有两名指挥使替他看守门户?”语毕,嗟叹离去。
阳武侯长大后,蓬头垢面,鼻涕横流,为人并不聪颖。薛家岛居民,家家都是兵户,闲时种田,战时出征。这一年轮到薛公家服兵役,戍守辽阳。阳武侯哥哥是家中长子,按理该由他参军,因此闷闷不乐。
阳武侯那一年刚满十八,为人憨傻,一直娶不到媳妇。于是跟哥哥商量:“大哥整天烦恼,想必是为当兵一事发愁。”哥哥道:“不错。”阳武侯笑道:“此事易办,只要哥哥将婢女赐给我为妻,我替你服兵役便是。”
哥哥大喜,当即给弟弟举办婚礼。阳武侯说话算话,成亲后立即带领妻子赶往辽阳,步行数十里,暴雨如注,路旁一座石崖,夫妻两跑到崖下避雨。俄顷雨停,两人继续赶路,刚走数步,崖顶石头崩落,不知从哪跳出两头猛虎,迅速逼近夫妻左右,附体上身,随即消失不见。
自此后,阳武侯勇猛异常,风采出众,后来因积累军功,受封侯爵,世袭罔替。
转眼到了天启、崇祯年间,首任阳武侯早已去世,职位代代相传,传到某公手上。某公没有儿子,临死之时,留下一名遗腹,也不知是男是女,暂时将爵位交给旁支接任。
当时规矩,但凡世袭之家,妻子若有身孕,必须上奏朝廷,由朝廷指派产婆照顾,直到孩子出世。一年之后,夫人产下一女,腹部仍有震动,似乎是双胞胎。但第二名小孩迟迟不肯出世,一直过了十五年,产婆也换了好几批,终于又诞下一名男孩。
按照嫡长子制度,由小男孩继承阳武侯爵位,天经地义。但旁支贪恋权位,舍不得放手,纷纷造谣,说小孩并非某公亲生。官府收押产婆审讯,刑法用尽,产婆仍然坚持己见,小孩的的确确是薛家骨肉。
事实俱在,朝廷秉公办理,小孩成功继承爵位。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赵城虎
赵城县某妇人,七十余岁,生有一子。一日,儿子入山,被老虎吞噬。老妇人痛不欲生,将此事告知官府。
县令笑道:“老虎伤人,该用哪一条法律处置,我也不知。”老妇人闻言,嚎啕大哭,不能自制。县令大声呵斥,妇人并不畏惧。县令怜她年老孤独,不忍用刑,只得哄她“好好好,本官这就下令,捉拿老虎归案。”老妇人伏地不肯离去,说道:“请大人即刻颁下公文,缉拿元凶。”
县令无奈,询问堂下众官吏“尔等谁有本事擒虎?”
一名衙役姓李名能,醉醺醺闪身而出,说道:“我能。”县令大喜,当即出示公文,命他全权办理此案。老妇人见状,方肯离去。
李能酒醒之后,颇为后悔,寻思:“莫非县令为了敷衍老妇人,故意设下此局,叫我顶缸?”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胡乱转了一圈,便回去复命。县令怒道:“大胆狗才,你明明夸下海口,自称有本事擒拿真凶,公堂之上,那容你反悔?”李能给上司一顿臭骂,又是窘迫,又是不服,当即叫道:“要小的捉虎,可以。但必须予我生杀大权,全县猎户,皆划归我调遣。”县令想也不想,笑道:“准了。”
李能于是聚集猎户,进山搜索,日夜埋伏山谷之中,心想:“胡乱捉到一只老虎,便可以交差了。至于此虎是不是真凶,哪管得了许多。”
转眼一月过去,却是一无所获,县令大怒,当即下令“李能这厮玩忽职守,先打一百军棍再说。”李能连连叫屈,诉苦不迭,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百下板子,又怕又急。
无计可施之下,前往城东岳王庙求神,跪地祷祝,失声大哭。不大会,一只老虎由外而入,李能十分错愕,深恐老虎暴起行凶。幸喜老虎无心作恶,只是蹲立门前,目不旁顾,也不知有何企图。
李能颤声问道:“虎兄啊虎兄,是你杀了老妇人之子吗?果真如此,我可要抓你归案了,行行好,千万别反抗。”说话间拿出绳索,捆住老虎脖子。老虎俯首帖耳,任凭摆布。
李能将老虎带到公堂,县令问它:“老妇人之子,真的是你所吞?”老虎闻言,点头承认。县令道:“杀人偿命,此乃千古定律。老妇人只有一子,如今被你所杀,你叫她风烛残年,何以生活?如果你愿意给她当儿子,我便赦你无罪。”老虎又点了点头。县令大喜,当即将老虎释放,令其自去。
老妇人听说此事,不免埋怨县令糊涂,没给儿子报仇。次日天明,打开房门一看,屋外地上凭空多了一头死鹿,那自然是老虎送来的。老妇人又惊又喜,于是将鹿肉典卖,换钱度日。自此后老虎经常送东西来,不是死猪死羊,便是银两布匹,习以为常。日积月累,老妇人家境逐渐富裕,衣食无忧,远胜过儿子在世之时。心中暗暗感激老虎恩德。
老虎每次前来,均喜欢在屋檐下躺卧,整日不去。人畜共处,相安无事,彼此间信任有加,并无猜忌。数年之后,老妇人去世,老虎前来屋中祭拜,大声悲吼,神情哀伤。
老妇人颇有积蓄,族人用此银两,替她办理后事,出殡那天,棺材入土,坟墓刚刚合拢,老虎突然间狂奔而至,宾客大惧,纷纷逃散。老虎径直来到坟前,悲鸣嚎叫,声音如雷,良久方才离去。
乡人有感于老虎恩义,特地在东郊建了一座“义虎祠”,逢节祭祀。
祠堂至今犹存。
第一百七十六章 螳螂捕蛇
某人姓张,偶然路过山谷,忽然听到石崖上传来声响,响声很大,登上山顶一看,只见一条巨蛇,海碗粗细,在树丛中挣扎哀号,蛇尾不住击打柳树,柳枝断裂,大蛇翻滚不休,似乎被什么物体控制,可是四处一瞧,并无所见。
张某很奇怪,鼓起勇气,走近大蛇观察,只见蛇头上盘踞一只螳螂,前爪锋利如刀,正不停攻击猎物,大蛇竭力挣扎,摇头晃脑,摆尾咆哮,办法用尽,却始终无法挣脱。时间一长,大蛇受伤严重,竟尔死去,头上皮肉,尽皆戳烂。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武技
李超,字魁梧,淄川县人,性格豪爽,乐善好施。这一天,某僧人上门化缘,李超请他大吃一顿,和尚甚是感激,说道:“贫僧师出少林,略通武术,与施主有缘,想收你为弟子。”李超大喜,于是留和尚在家,悉心侍奉,早晚跟他学武。
三月之后,李超武艺纯熟,心中得意,和尚问道:“都会了吗?”李超道:“我已尽得师父真传。”和尚笑道:“既如此,表演给我看。”
李超于是宽衣上场,在手心吐了口唾沫,拉开架势,练起少林拳法。只见他身手敏捷,时如猿飞,时如鸟落,腾跃多时,收手而立,神色间极是骄傲,洋洋自得。和尚笑道:“还不错。你既然自我感觉良好,敢跟和尚过两招吗?”
李超欣然答允,两人动起手来,李超求胜心切,一心想寻找和尚弱点,一招制敌。冷不防和尚飞起一脚,正中自己要害,李超大叫一声,身子抛飞数丈,倒地不起。
和尚拍手笑道:“看来你本领也不过如此。”李超拍拍屁股站起,惭愧不已,当即收起狂傲念头,虚心向和尚请教武技。过了数日,和尚告辞离去。
自此后李超武术大进,名扬四方,周游南北,与人比试,罕有其匹。这一天来到济南,见一少年尼姑,在大街卖艺,观者云集。尼姑开口说话,说道:“独自一人表演,冷清无趣。台下有哪位好汉,若自认为武艺超群,不妨上台赐教。”连问了三遍,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胆敢上场。
李超挤在人群之中,耳听得小尼姑叫嚣挑战,不由得技痒难耐,意气风发,当即叫道:“我来跟你比划。”分开人群,走入场中。
彼此交手,只一回合,尼姑忽然停手罢斗,说道:“且慢,看公子身手,似乎是少林弟子。敢问尊师何人?”
李超一开始不愿回答,但对方一再追问,只有坦白。小尼姑笑道:“原来你师父是憨和尚。咱两不用比了,我甘拜下风。”李超叫道:“你说不比就不比?不行,要比,非比不可。”台下众人亦纷纷起哄,小尼姑被逼无奈,只得道:“好吧。公子既是憨和尚弟子,也算同道中人,咱们点到即止。”
李超答应了,心中却想:“这小尼姑弱不禁风,要赢她举手之劳。此战我速战速决,正好借机扬名。”正沉思间,小尼姑忽然又改主意,说道:“还是不要比了。”李超问道:“你害怕了吗?”小尼姑微笑不语。
李超再三催逼,小尼姑无法,只有出招,交手数个呼吸,李超一脚踢出,直取对方胸口。小尼姑不慌不忙,五指并拢,轻轻斩中他要害,李超只觉膝盖以下,如中刀斧,疼痛难忍,跌倒在地,再也不能爬起。小尼姑笑道:“出手孟浪,多有得罪。”
李超被人抬回家中,将养了一个多月,腿伤方才复原。一年之后,和尚再次到访,言语间听李超讲述往事,大惊失色,说道:“你真是太鲁莽了,怎么敢招惹她!幸亏你比试之前,报了为师名号,否则,整条腿都得打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人
康熙年间,某杂耍者随身带一木盒,盒内藏一小人,长约尺许。若有人投钱,杂耍者便开启木盒,让小人表演,唱一首曲子,再退回去。这一天杂耍者来到掖县,县令向他索要木盒,带回府中,审问小人来历。
一开始小人不敢言语,县令再三逼问,小人方肯自述家世。原来他本是一名书童,自私塾归来,被杂耍者迷惑,下药残害,身躯因而缩小。杂耍者带着他四处表演,借此赚钱。
县令闻言大怒,当即将杂耍者杀死,请医生替小人看病,可惜却再也治不好了。
第一百八十章 秦生
莱州秦书生,自制药酒,一时疏忽,将有毒的药材放进酒中,又舍不得丢弃,于是将药酒封存。
过了一年多,秦书生酒瘾发作,四处找酒,却一无所获。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一瓶药酒,赶紧找出,打开泥封一闻,药香扑鼻,馋涎欲滴,难以克制。打算倒一杯品尝,妻子苦苦劝诫,秦书生笑道:“痛饮美酒而死,总好过于没酒喝,活活馋死。”
一杯药酒下肚,书生意犹未尽,正打算再饮一杯,妻子气急,一把将酒坛摔碎,满地都是酒水。书生也不嫌脏,趴伏于地,伸出舌头,将药酒一滴滴舔.净。过不大会,书生腹中剧痛,半夜便即死去。
妻子嚎啕大哭,替书生准备棺材,选好日期下葬。第二天晚上,忽有一名美人造访,身长不满三尺,手中拿着一个瓷瓶,来到灵床边上,将瓶中水灌进书生喉间,很快,书生便豁然苏醒,死而复活。夫妻两询问美人来历,回答说:“我乃狐仙。适才丈夫去陈府偷酒,喝多醉死,我用药水将他救活。回来时从你家门前经过。相公见秦公子与自己同病相怜,都是酒痴,所以命我相救。”语毕,消失不见。
我朋友丘行素是一名贡士,嗜酒如命。一天晚上想喝酒,深更半夜,又没地方买酒。辗转难以忍耐,跟妻子说:“家里有醋吗,给我拿一坛来。没酒喝,只好喝醋代替。”妻子笑道:“你有病啊,醋有什么好喝的?”
丘行素不听,骂道:“你这婆娘,罗里啰嗦,叫你拿坛醋而已,哪这么多废话。”妻子无奈,只好烫了一壶陈醋,丘行素全部喝光,接着伸伸懒腰,打了个饱嗝,上床睡觉。
次日,妻子拿出钱财,命仆人去店中沽酒。路上遇到丘某堂弟丘襄宸,询问缘故,仆人一一说了,丘襄宸笑道:“嫂嫂也太小气了,大哥既爱喝酒,给他买便是,哪能让他喝醋,岂有此理?”仆人道:“夫人说了:‘家里藏醋不多,昨夜已给少爷喝掉一半,若再喝一壶,便没调料烧菜啦。’”
邻居听说此事,尽皆大笑。却不知有些人酒瘾一犯,连毒药都肯喝,何况是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