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翁去后,四名车夫一路奔波,疲倦困乏,也懒得洗脚,直接脱掉衣服皮靴,往枕头上一靠,随即鼾声大作。
青衣车夫胆小,与死尸同屋相处,内心恐惧,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间似乎听到木板上发出咔咔两声响,吓了一跳,忙偷偷睁眼打量四周动静。
这一瞧,顿时魂飞天外:屋内本来灯火昏暗,此刻不知为何,竟然亮如白昼,一桌一椅,一床一塌,俱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木板上响声不绝,那女尸伸手将纸被揭起,缓缓坐直身子,双脚接触地面,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那女尸来到床边,俯下身子,在每名车夫口鼻间各吹了一口气,连吹三口气,三名同伴就此全无知觉,鼾声也停止了。
青衣车夫吓出一身冷汗,眼见女尸向自己走来,显然是要故技重施,吹气吹死自己,忙闭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果然不出所料,那女尸来到面前,照例在青衣车夫口鼻间吹了口气,然后慢吞吞回到木板上躺下,继续睡觉。
青衣车夫害怕极矣,大气不敢轻喘,偷偷用脚踢了踢身旁同伴,三人均是毫无反应,看情形十有八九死翘翘了。此时心中胆寒,只有一个念头“逃命要紧!”于是小心翼翼在被窝中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光着脚丫拔腿就跑。
那女尸立马察觉,随即在后追赶。青衣车夫更加恐惧,不要命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希望引起他人注意,前来营救。但村内静悄悄的无丝毫声息,半个人影也无,身后鬼影倒有一个。
车夫无奈,只得一路往县城方向奔驰,很快就来到东郊,不远处一座寺庙矗立,灯火摇曳,隐约传来阵阵木鱼声。
车夫大喜,连忙跑到庙门前呼救,吱呀一声响,庙门开了小小一条缝,一个道士探头出来张望,问道:“干什么的?”
车夫上气不接下气,急道:“有鬼要杀我,快开门放我进去。”
道士一听有鬼,脸色立马变了,颤声道:“我的妈呀,鬼来了,快关门。”砰地一声巨响,庙门紧紧-合闭,接着又是一声轻响,显然道士为人稳妥,不仅关了门,连带插上了门闩。
道士见死不救,车夫气得想骂娘,忽然间后背上一股冷风吹到,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身一望:那女尸尾随而来,距离自己不过数尺,双手十根指甲尖尖似针,正冒着阵阵黑气,看样子随时会暴起伤人。
此刻命悬一线,车夫头脑加倍灵活,眼见庙门前一颗大白杨,粗如水缸,正可以用来与女鬼周旋。当即一个箭步快冲,躲到树后,那女尸荷荷一声怪叫,身形如风,猛扑过去。
一人一鬼绕树旋转,车夫身手敏捷,女尸往左,自己则右,女尸往右,自己则左,僵持了一阵时间,一人一鬼精力俱都耗尽,呼呼喘气,累得不行。
女尸久斗无功,忽然间双臂陡长,一把抱住了白杨树,隔着树干抓住车夫腰带,但听得嗤嗤两声响,车夫衣衫撕裂,脸色瞬间惨白,双腿发软,吓晕了过去,倒地不起。
那女尸用力过猛,双手指甲深深插进树干,怪叫了两声,身子僵立如标杆,已然死去。
道士在庙内侧耳聆听,良久无声,放下心来,开门走出,伸手在车夫胸口一摸,心脏仍在跳动,自语道:“没死,还有救。”言毕,俯身背起车夫,进庙治疗。
回到庙内,道士喂车夫喝了一些汤水,替他按摩促进血液循环,忙活了一宿,天蒙蒙亮时,车夫终于醒转。
道士嘱咐车夫“施主身体虚弱,不宜乱动,你且在庙中休息养神,我去县里报官。”
县令闻听女鬼作恶,亲自前来验查,只见白杨树下一具女尸,笔挺挺一动不动,心中好奇,当即命令七八名手下上前动手,掰开女尸研究。
七八名衙役咬牙猛拽,齐心协力,废了好一番功夫,这才将女尸双手从树干内拔出,仔细一看,树干内十个洞孔痕迹分明,好似用铁锥凿出一般,深可见屑。
县令啧啧称奇,命人去客店打听,不出所料,老翁儿媳尸体不翼而飞,那自然就是眼前这位女鬼了。
县令拍着车夫肩膀,笑道:“老兄,智擒女鬼,干得不错!我赏些银子给你,这就回家吧。”
车夫苦着脸道:“回老爷:小的出来时四人同行,眼下一个人孤零零回家,怎么跟乡村父老交待?要是乡亲们怀疑我是杀人凶手怎么办?”
县令沉吟道:“说得有理。这样吧,我写一封书信交给你带回去,那么便可证明你清白。”
车夫这才满意,拿着书信银两,喜滋滋回家去了。
第四回 喷水
莱阳宋玉叔,居京为官,生活清贫,租房度日,与老母同住宅院,房屋破旧,位置偏僻荒凉。
有一天夜里,两个丫鬟服侍老夫人安寝睡觉,忽听得院子中扑扑作响,声如水壶喷水,连绵不绝。
宋母讶然,吩咐婢女前去察看。一名婢女悄悄走到窗边,戳破窗纸探眼张望,只见院子中一名老婆子,短身驼背,雪白的头发又多又长,就跟扫帚一般。
那老婆子头上挽了个二尺左右的发髻,绕院行走,一步一点,走路姿势像极了一只仙鹤。一边行走,一边喷水,喷个没完没了。
婢女惊愕,如实禀告老夫人。宋母亦觉奇怪,在两名丫鬟搀扶下,来到窗边凝视,一见之下,睁大了一双眼睛再也舍不得合拢。
就在此时,那老婆子动作如风,几个起落之间窜至窗外,嘴一张,一口水箭喷出,射破窗纸,毒水溅洒,全淋在三名女子身上。
三人猝不及防,立马失去知觉,昏倒在地。
第二天清晨,宋玉叔去母亲住处请安,连敲了几次门却没人答应,心中害怕,忙指挥仆人撬开房门,走进屋中。只见宋母与两名丫鬟脸色铁青,早已死去多时。
探手在三人身上抚摸,两人尸体冰凉,一名丫鬟胸口尚有体温,忙用水灌醒急救,过不多时,那丫鬟悠悠睁眼,将事情经过一一阐述。
宋玉叔闻听缘由,悲愤莫名。下令道:“给我在院子中地毯式搜索,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元凶。”
众家丁齐声答允,挥锹铲土,果真将院中地皮翻了个底朝天,这一挖掘,还真有发现。只见院子角落处地底,挖出许多白发,继续挖掘,慢慢现出一具囫囵女尸,面目肿胀,与丫鬟口中描述一模一样。
宋玉叔怒不可遏,命手下用铁锹击打女尸,只一下,骨肉皆烂,肚皮内全是清水。
第五回 瞳人语
长安方栋,为人有才气,名声远扬。但性格轻佻,不守礼节,每郊外春游,陌上多年轻女子,常尾随其后,左顾右盼,举止极为放肆。
清明前夕,方栋外出踏青,路遇一小车,锦绣朱帘,数名婢女骑马护送,其中一名丫鬟,骑小马,容颜绝色,生平罕见。移步走近观看,只见车帘洞开,内坐一女子,十五六岁年纪,身着红妆,艳丽不可方物。
方栋一见之下,目眩神驰,恋恋不舍,亦步亦趋跟在马车附近,或左或右,或前或后,不忍离去。
那女郎见他行为放-荡,怒气冲冲,吩咐丫鬟“放下车帘!哪来的登徒浪子,频频偷窥。”
那丫鬟放下帘子,怒视方栋,瞪眼道:“轿子里坐的是芙蓉城七郎媳妇,回娘家探亲,并非乡野村妇,谁准你没大没小,如此放肆?”言毕,俯身捧起一把沙土,全砸在方栋身上。
烟尘弥漫,有不少钻进眼珠,方栋忙用手去擦,眼泪横流,凝目一瞧,马车早已消失不见,又惊又疑,怅然而返。
回到家中,方栋眼珠干涩,十分难受,请人扒开眼睛细查,只见眼球上生出一层薄膜,过了一宿,病情愈发严重,那薄膜越来越多,已有铜板那么厚。右眼尤其糟糕,薄膜疯长,形似螺旋,求医问药,吃了许多药方子,半点不管用。
再过几天,病情蔓延,方栋双目失明,心中十分郁闷,回思所作所为,颇为忏悔。这时有人跟他说“《光明经》能解百病,不妨权且试试。”
方栋点头,忙取来一卷经文,命书童日夜诵读,虚心聆听。一开始收效甚微,时候一长,佛经听多了,境界提升,慢慢的心无挂碍。一年之后,方栋悟通佛理,俨然成了谦谦君子,虽然双目仍不能视物,却全不在乎。
这一天正午,方栋静坐养性,忽听得左眼中细语如蝇,一名小人说道:“漆黑如墨,难受死了。”右眼中也有一小人,回应道:“闷杀人也,不如出去走走,透透闷气。”
语未毕,方栋只觉鼻孔中蠕蠕发痒。未几,似有东西爬出,振翅飞离,过了很久,两小人方才返回,仍然从鼻孔爬行,自回书生眼内安歇。
左边那小人道:“许久未曾去亭园走动,不想几盆珍珠兰竟然悉数枯萎。”
方栋素来喜爱兰花,昔日眼睛未盲时,在亭园中种了许多花草,闻言大惊,忙唤来妻子询问“后园中兰花为什么全部凋谢?”
妻子满脸疑惑“你眼睛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兰花全都枯萎?”
方栋不耐道:“别问来问去,快去园中瞧瞧,兰花还剩下几株?”
妻子依言去后园察看,回来禀报“不好意思,兰花全死了,一株不留。”
方栋叹了口气“眼中人儿果然没有骗我。”
妻子问“什么眼中人?”方栋据实相告,妻子甚奇,于是搬来一张椅子,坐在相公面前一动不动,静静等待,一心要瞧瞧小人长什么模样。
过不大会,果然有两个小人从鼻孔飞出,大如黄豆,飘飘然展翅翱翔,越飞越远,渐渐看不清楚。
俄顷,两小人手挽手同时折回,停靠在方栋脸皮上,似蜂蚁投穴,爬进了鼻孔中。
如此过了两三天,左眼那小人发声道:“每次出去,通道弯弯曲曲,来来回回十分不便,不如自己另开一道门吧。”
右边那小人道:“主意是不错,但墙壁太厚,不大容易打通。”
左边小人道:“没关系,试试看吧,若能成功,咱们以后都住一块,何其快哉!”
方栋脑中迷糊,尚未听明白究竟,便觉左眼眶内嘶嘶作响,有物体在里面又抓又挠,接着咔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
不一会儿,方栋睁眼打量,桌椅分明,瞧得真真切切,不知不觉间视力已然恢复。
方栋大喜,忙跑去告诉妻子。他老婆也很高兴,翻开相公眼珠察看,只见他左眼上薄膜破裂,黑晶荧荧,竟然有两个瞳孔。右眼珠螺旋如故,却没变化。
方栋恍然大悟,心中明白:两小人打通双眼隔膜,在右眼眶内定居,住到一块。所以左眼视力恢复,右眼却永久瞎了。
方栋虽然少了一只眼睛,但单眼视力,比之旁人双眼,并不逊色,反而看得更加清晰。从此后修身养性,行为检点约束,人人称赞。
第六回 画壁
江西孟龙潭,与朋友朱孝廉客居京都。
这一日,两人外出游玩,偶至一寺庙,殿宇禅舍,俱不甚宽敞。庙中香火亦不旺盛,僧人稀少,只有一名老僧在内挂单。
老僧见有客人上门,整衣出来迎接,引着两名书生四面转悠,指点风景。过不多时,来到一处大殿。
殿内干干净净,灰尘不染,正中一座保志神僧像,两旁墙壁上绘有壁画,栩栩如生。
东边壁画上清一色散花天女,姿容窈窕,俱是绝色,其中一名垂髫少女,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更是美不可言。
朱生注目良久,不觉神摇意夺,浮思连绵,想入非非。忽然间身子轻飘飘如驾云雾,不知不觉间已飞临壁上,钻入了图画中。
凝神打量,只见所在处是一间宏伟大殿,阁楼重重,庄严肃穆。殿中一老僧,坐于蒲团说法,聆听者甚众,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几百几千。朱生亦夹杂人群之中,痴痴呆立。
过不大会,忽觉衣角被人轻轻拉扯,回头一瞧,面前一美貌佳丽,正对着自己甜甜微笑,不是别人,正是图画中那位拈花少女。
那少女欲语还羞,忽然间轻轻娇笑,脚步迈动,竟自去了。
这一笑,只把朱生三魂七魄尽皆勾去,不假思索,立马随后追赶。穿过几道回廊曲栏,渐渐行至一小屋前。朱生虽然心生邪念,却不敢贸然妄动,在门前停步踟蹰,一时间没了主意。
那少女见朱生犹豫,指尖捏着一朵鲜花,遥遥招手,意思是说“还等什么?快过来。”
朱生会意,心花怒放,跟着那少女前行,走进屋中。
屋内洁净,一张木床,锦被软枕,不时散发阵阵幽香。那少女走到床边坐下,目视朱生,并不言语,只是微笑,眼波如水,春意盈盈。
佳人如玉,朱生只觉欲-火焚身,孤男寡女,哪里还客气?当即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摸摸抓抓,肆意轻薄。
那少女亦不抗拒,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共度巫山,一番云雨,浑不知今夕何夕。
事毕,少女嘱咐朱生“好好在这呆着,不要乱动,也不要弄出声响。我晚上再来看你。”说着关门闭窗,告辞离去。
是夜,少女果然又来赴约,两人一通缠绵,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