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

  与贤妃结伴到清凉殿时, 周围已是一片死寂, 弥漫出一片森然之感。
  进宫这么多年, 夏云姒都没觉得天子寝殿这样阴森过,哪怕是皇帝震怒之时, 四下里都瞧着比现在更有生机。
  在她们行至殿前时,樊应德迎了出来,向二人见礼:“舒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贤妃紧锁着黛眉,先行发问:“究竟怎么回事?白日里赶路过来还好端端的, 歇下来反倒不适了?”
  樊应德形容沉肃,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太医正在里面诊治,请两位娘娘进殿稍候。”
  夏云姒又问:“妩徽娥呢?”
  樊应德忙说:“已按娘娘的吩咐先行押去侧殿了。”
  夏云姒点点头,看向贤妃:“太医在里头忙着,咱们进去或许反倒搅扰医治, 不如先见见妩徽娥?”
  贤妃点头应“好”, 樊应德想想也不无道理,就引着二人径直去了侧殿。
  迈过殿门,就见妩徽娥坐在椅子上,两名御前宦官立在两侧看着她。她又惊又怕,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一见两位高位嫔妃来了, 即刻离席下拜:“娘娘……”
  却是呜咽得说不出话,只一声接一声的抽噎惹人怜惜。
  夏云姒淡淡侧首, 示意樊应德阖上了殿门, 接着便径自去主位上落了座。
  贤妃亦在右首的位置坐了,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皆一语不发地打量妩徽娥。
  这妩徽娥是上次大选新进宫的妃嫔之一,因着上次选的人多,她家世一般、姿容又虽妖娆却有几分艳俗,一直也未见她多么得宠。
  近三两个月不知怎的,她反倒突然起来了,皇帝虽因念着静双一时无心于后宫,但若来了翻牌子的兴致,通常就不是夏云姒便是她。
  如再认真数算次数,那更是翻她的次数显然多上一些。
  可她到底是出身不高,进宫前不曾见过多少世面,眼下纵使得宠也提不起心气儿。被夏云姒与贤妃看了这么一会儿,心里已怕到了极致,连连叩首:“娘娘恕罪,都是臣妾不好,娘娘恕罪……”
  “慌什么。”夏云姒略显不耐,她又立刻不敢吭声了。
  贤妃犹自打量着她:“究竟怎么回事,你快如实说来。”
  “臣妾……”妩徽娥却是一开口又哑了音,贝齿紧咬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倒是双颊泛起红来。
  见她这般神色,夏云姒心底的猜测又坐实了两分。脸上自不显露什么,抬眸看她身边的御前宦官:“你们说。”
  “……贵妃娘娘。”那宦官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忐忑不安地望向樊应德。
  连樊应德都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娘娘,这事实在……实在不好说。”
  他边说边从袖中摸东西,摸出一页折了几折的纸来:“下奴寻了张画来给您看。按理来说下奴给您看这个也是死罪,您恕罪。”
  夏云姒面无波澜:“事出突然,本宫相信公公做什么都已是在尽力周全,自不会怪罪。”
  樊应德叹息着点点头,这才将那页纸交到夏云姒手里。夏云姒接过,贤妃不由凑近了一分,与她一同查阅。
  薄薄纸页在她手中缓缓展开,里面的颜色渐渐映入眼帘。
  图中所绘倒非夏云姒所以为的床笫之欢,一男一女都端坐着,乍一看去衣冠也齐整。
  但男子面前置一案桌,让人看不着下身,女子则缩在桌下低低地跪坐着,面对男子,画上只能瞧见个后背。
  再做细看,女子的头别向一旁,便可见脸颊绯红,恰似晚霞。又见双臂微抬,手伸在男子大腿上,细由倒瞧不见了。
  夏云姒与贤妃都不是没出阁的姑娘,画上这种事没做过也听说过,只消细细一想,顿时就是面上一热。
  贤妃狠狠别过头去,厉声斥道:“什么污秽东西,丢出去烧了!”
  樊应德惶恐跪地:“娘娘恕罪!”
  夏云姒一时连心跳都不大对,强自缓了好几息才缓过来,勉强维持住镇定:“公公快起来,贤妃姐姐不是怪你。”
  接着,目光凌凌扫向妩徽娥:“你胆子倒很大。”
  “娘娘饶命!”妩徽娥又连连磕起头来,夏云姒不做理会,只问:“可皇上究竟为何昏了过去,可是你用了什么不该用的?”
  妩徽娥满面泪痕,连忙摇头:“臣妾没有,臣妾万万不敢!臣妾……臣妾也不知好端端的为何就晕了过去,也吓了一跳。”
  正这时,侧殿的殿门被叩响了。樊应德回身去开门,外面也是个御前得脸的宦官,压着音禀说:“公公,太医诊完了,想向两位娘娘回个话。”
  樊应德点点头,退开半步,恭请太医入内。事出突然又吓人得很,随来行宫的太医基本尽数在这儿了,一时连见礼都颇有阵仗。
  夏云姒黛眉微锁:“都别多礼了。”说着,目光直接投向院首:“怎么回事?大人如实说吧。”
  太医院院首已年逾七十,老迈却沉稳,听得问话端正一揖:“娘娘,皇上这是气血逆乱、脑脉痹阻,以致晕厥。”
  贤妃的口吻略有点慌:“‘气血逆乱、脑脉痹阻’?”
  听着似很严重。
  夏云姒垂眸,淡声吐了两个字:“中风。”
  周围唰地陷入又一层死寂。
  过了好久,院首才不安地应下:“是……娘娘明鉴,正是中风。”
  夏云姒暗自缓息,又显出了几分担忧和记挂:“皇上……可还好么?”
  “臣等已勉力医治了。”院首回道,“施了针、安宫牛黄丸也已服下,但这病症……”
  院首摇一摇头:“怕是不免要留下病根。至于是轻是重,就因人而异了。”
  夏云姒再开口时便带了继续轻颤:“那轻如何,重又如何?”
  院首拱手:“轻者记忆不佳,重者……口鼻歪斜、半身不遂,乃至甚至昏聩,皆是有的。”
  话音未落,就见舒贵妃身形不稳,摇摇欲坠间扶住额头。
  贤妃忙也扶她:“妹妹!”
  一时间殿中便都是劝慰之声,个个都劝贵妃娘娘不要过虑。
  她似乎过了许久才缓过来,摆一摆手,无力地示意太医们退下。
  侧殿的殿门再度阖上,贤妃的目光划过妩徽娥,又落在樊应德身上:“先关起来,等皇上醒了再行发落。”
  妩徽娥略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贵妃握住贤妃的手腕:“赐死。”
  贤妃一愕,她的视线定定地迎了上来:“行事不端,更伤及圣体,留不得了,赐死。”
  “可是这一赐死……”
  贤妃有些犹豫。她想皇帝这刚不明不白地中了风,宫里就赐死了个宫妃,满朝不就都要知道皇上是为何中风了?丢不丢人?
  紧接着她又惊然恍悟——她就是这个意思!
  反正也不是她们丢人。
  是以贤妃也没看樊应德,直接一睇自己身边的大宦官,几人就上前一道将妩徽娥向外拖去。
  “贵妃娘娘,贤妃娘……”妩徽娥刚嘶吼出声就被捂住嘴,夏云姒一语不发地看着,看着她拼力挣扎的样子,心下只轻道:下辈子,投个好胎。
  .
  而后二人便一直等着,同时将清凉殿戒了严,旁人概不得进入。
  这一等就是一个彻夜。夏云姒全然无心阖眼歇息,一直立在廊下,心思难以言述。
  这样的事,该是她盼着的。可这样突然来了,又反倒让她觉得不太真切,觉得难以置信。
  她止不住地设想他留下病根的样子,心中忽而涌起一阵悲凉——从前,他到底还是个风姿优雅的男人。
  天,渐渐地亮了,却是个阴天。
  阳光被笼罩在厚重的乌云里,抬眸看去只有个光影,没有多少光束能刺穿云层照耀下来。
  夏云姒已这样自顾自地安静了不知多久,没有人敢扰她,直至樊应德上前。
  “娘娘。”他躬着身行至身边,夏云姒微微偏头,听得他道:“皇上醒了。”
  她点点头,便随他一同往侧殿去,樊应德边引着她走边又低低禀说:“皇上……神志倒未昏聩,但情形也不算太好,不愿见人,得委屈您在床边回话了。”
  “圣意为重。”夏云姒喟叹摇头,“没什么的。”
  说着就进了寝殿,隔着床上的纱帐,夏云姒瞧不见他现在到底什么样,只听那呼吸粗重,显有病态。
  酝酿出几许泪意,她哽咽着开口:“皇上……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让你担心了。”他长声叹息,声音有些含糊,倒也不算严重。
  “朕听说你赐死了妩徽娥。”他边说边偏过脸看她,但隔着纱帐,他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这样模糊的面容让他有一瞬里陷入深深的怀疑,他想她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毁他名声。
  毕竟他已立了宁沅做太子,若他早早驾崩,对她亦是有利。
  那若她盼着他驾崩,这回的事会不会也是……
  他猛地刹住这个念头。
  不,不会。他不能这样想。
  他与佳惠皇后伉俪情深,对她亦是宠爱有加。她又是佳惠皇后的亲妹妹,如何能下手害他!
  同时,他又禁不住地细闻她的反应。
  外面却是久久无声,等了不知多久,才响起一声抽噎。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分明的愠怒和委屈:“皇上就这么喜欢她吗!都这个时候了,首先想到的竟还是她的死活!”
  “臣妾就是赐死她了,如何?皇上若不高兴,将臣妾也杀了就是。反正若皇上再有个什么闪失……臣妾活着也没趣儿!”
  一字一句语气皆冲得很,胆大又真性情。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她敢这样与他说话。
  他阖上眼舒气,方才的狐疑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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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中风的剧情我犹豫了很久,一直在想会不会太重口了
  直到我看到评论区纷纷猜测皇帝“马上风(滚着床单猝死)”
  【抱拳】行,你们比我还重口,那我可就放心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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