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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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绵绵飞雪过后, 天色没有半点喘息,一场春雨落下来,一日都未住点。
屋檐下的灶台宁庭安在江沼去河边时,便用几根竹竿子撑了一块篷布, 本担心外头的飞雪沾到江沼身上, 如今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江沼回来后一直在那灶前忙碌, 晌午时陈温又出现在了她跟前, 江沼蹲着身子守着火, 陈温便立在那灶台边上看着她,也没出声去打扰她,倒是有几回抢在了江沼前头,替她端了滚烫的药罐子。
江沼的神色避开了他几回, 有了今儿上午那教训,再也不往他脸上瞧。
天幕近黄昏时,陈温瞧着那屋檐下滴落的雨线,突然低声的说道, “落雨天确实不差。”
江沼神色微顿抬起了头。
灰青色的天色烟云朦胧, 陈温的身子轻轻地靠在青砖墙上, 月白色衣袍裹身正侧头望了过来,苍白的脸略显病态, 脸色柔和如月。
江沼一双眸子定在陈温的脸上,一时失了神, 想起了母亲画像里的父亲。
陈温冲她笑了笑, 缓缓地走了过来,蹲在她身旁温声问她, “沼儿饿了没?”江沼自知失仪, 偏过了头, 身后的陈温又说,“今儿咱不喝鱼汤。”
江沼撤了灶孔里的柴火,刚垂下头便觉有一只手抚上了她披散的发丝,江沼僵着没动,那手掌极轻地从她发丝上滑过,柔声说道,“咱们好好用一顿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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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西屋的灯火格外的明亮。
周顺过来了几趟送酒菜,屋内那张小几被挤得满满当当,江沼从药罐子里将汤药倒出来,捧着药碗进来时,陈温正在往杯里添酒,见到江沼陈温抬头微笑地说道,“来芙蓉城时,瑞王便对我说,芙蓉城的青梅酒口齿清香还不醉人,今儿天冷,你饮一杯暖暖身子。”
江沼没答将药碗搁到他跟前,“今儿殿下淋了雨,先喝碗汤药。”
陈温迎头看她,江沼的目光却没在他脸上,脚步轻移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曾经陈温打个喷嚏,江沼都会给他弄一碗汤药,陈温起初并不愿意喝,江沼便不依,立在他身旁时不时地小声催促他一声,后来陈温学乖了,汤药一端到跟前,便饮个干净,省得她再同他磨下去。
如今回忆起来,那时光很久远,久远到恍如隔世。
陈温沙哑地应了声,“好”五指扣住那药碗边缘,苍白的手背上青筋乍现,仰头将一碗汤药尽数送入口中,苦味瞬间在嘴里蔓延,久久不散。
“谢谢沼儿。”陈温将碗搁在了桌上,喉咙上下滚动了几番,将桌上的几样菜色,每一样都夹了些放进她碗里,看着她说道,“喝了两日鱼汤,倒是瘦了一圈。”
灯盏里的火苗直直而上,周顺适才换了个崭新的灯芯,灯盏里又添满了油,光线亮堂地洒下来,对面人儿如画的眉眼,尽入眼底。
陈温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融进眼里。
江沼白嫩的手握住银筷,微微垂目,卷翘的长睫在那脸颊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光影。
屋外的雨滴声不断地砸着屋檐,这一处却极其的安静,过了一阵陈温终是将身边的酒杯推到了江沼面前,轻声哄着她,“尝尝,夜里睡觉也能暖和些。”
江沼的眸色微微一闪,接了过来。
见杯中酒见了底,陈温才对江沼缓缓地说道,“记得沼儿以前说过喜欢落雨天,如今我倒也喜欢听这雨声。”莎莎的声音密密实实地砸下来,一切似乎都能因此而静止一般,雨点子越是重,心头越是安稳。
江沼饮了那酒便再也没去动筷子,垂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陈温倾身将那几面上的碟盘移开,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绢帕,轻轻地展开搁在了江沼跟前,“这是我问素云要来的,她胆子小经不起吓便也给了我,这已是从芙蓉城里找来最好的工匠,所补出来的结果。”
江沼抬眸瞧了过去,目光触及到的瞬间,心头猛地跳了跳,是那枚被摔碎了的簪子,破碎的接口处重新镶了金线。
陈温的声音很轻很空,“这簪子虽修补好了,却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古人云破镜难重圆,我不求沼儿能原谅,只想以此同你说一声抱歉,抱歉这些年让你受了种种委屈。”
陈温顿了顿,喉咙堵的太厉害,猛地吞咽了几回又才继续地说道,“我还欠沼儿一声谢谢,谢谢这些年你待我的好,谢谢这些年你对我付出的感情。”
屋外的雨势渐渐的大了起来,江沼的眼皮子开始沉重,陈温哑声说,“我负了你,我悔了。”
江沼闭了眼。
陈温起身走到了对面坐在她身旁,及时地扶住了她下滑的身子,喃喃而道,“你给了我十年的时间,我却从未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当你决意放弃时,我方才清醒过来,我不想你离开,不想看到你待旁人好,也不想看到旁人待你好,想回到从前那样,想回到你的心里只有我的那段日光,后来你拒绝了我,你对我说那不过是我一时养成的习惯,过一段日子就能好,我也曾因此怀疑过,也曾问过自己,然那胸口因你不再而日渐窜上来的焦躁不安,还有夜深时浮现在我脑子里身影,皆是告诉了我只有爱上了一个人,才会成为习惯,那是我便明白,我这一辈子已经习惯了有你,以前是,往后的每一日皆是。”
冰凉的一滴泪珠子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落下来,陈温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那日我怀着希望去寻你,我以为寻到了让你决心放手的缘由,我对你说,我想好好同你度过余生,可你抬起头时,我却在你的眼睛里再也寻不到往日的半点光亮,我才知感情从不等人,不是我想丢弃时便丢弃,想要时便有,在城门口你在我怀里告诉我,我的出现会给你带来伤痛后,我也曾一度想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然夜里闭上眼,心口的痛疼却没能骗过自己,我忘不掉你,忘不了那十年间我曾经给你的桩桩伤害,更心疼那十年里我冷落你的每一刻,几日前当我知道了那只簪子是你母亲的遗物后,我才终于明白,破镜终是难重圆,那些伤害已深入你骨髓,我又怎能再配对你说那“爱”字。”
夜里的一辆马车停在了院门口,阵阵脚步声从那廊下传来,陈温看着她紧闭的眼睛,双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双眼血红地说道,“我答应过你会护着你,然而那十年之间我不但失了言,你所受的种种伤害还皆是来源于我,最后这一次,就让我履行一回当初那承诺,将你平安地送出芙蓉城,让你好好的活着。”
陈温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缓缓地从袖筒里拿出了那道周顺曾冒着杀头之罪,私自交给他的圣旨。
是皇后给江沼的退婚书。
陈温提起了她的胳膊,将那圣旨轻轻地放进了她的袖中,紧紧地揽她入怀,说道,“你曾问过我,什么时候娶你,什么时候能唤我一声夫君,我说等你长大后,后来你长大了,我却再一次失了言,如今你也早已经不再等待,我能为你做的便也不是娶你,而是给你自由,”
陈温埋下头,在她的发丝之间轻轻一嗅,泪水滴在了江沼白皙的额头上,陈温的声音带着隐忍的嘶哑,“好好活着,愿你这一生从此顺遂,再无伤害。”
屋外的脚步声顿在了门口,宁庭安对陈温说道,“殿下,时辰到了。”
院落里的一排屋檐下,漫天的雨线连着一片,如串起来的一串串珠帘,砸入了泥水沟里,啪嗒直响,耳边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陈温的下颚最后一次抵在江沼的脸颊上,轻轻地说了一声,“我爱你,沼儿。”
那爱此时虽如草芥,却也是真正地爱了。
陈温抱着江沼起身,脚步一步一步缓缓向前,稳稳地跨过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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