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为等李培琳回老宅，语凝在a市多呆了三天。
  这三天姑姑像着魔了一样，每天一通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禁不住姑姑的电话轰炸，语凝准备当天就收拾行囊回b市。
  看李培思还在忙着他家里的事情，便没提自己回家过年的计划，心想等到家了再说也来得及。
  临近春节是春运最忙的时候，高铁票和机票都买不到，就连公共汽车站也是人山人海，排到她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语凝想起大学时候加过一个拼车群，翻了翻记录，幸运的搭上了一个从a市回b市的私家车，连夜出发。
  私家车是一对夫妇的，带着一对学生情侣，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大家聊着天却也欢快。
  夫妇两个明显是回乡看孩子的，心情很急切，一路上除了聊点孩子的事情，沟通并不多。
  旁边的小情侣还在热恋中，偶尔叽叽咕咕的说点什么，然后两人暗暗的笑。
  每当此时，语凝特别想他。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快12点了，他肯定睡了。
  本来想发个信息，微信上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关上手机望向窗外。
  忽然微信响了，打开一看是李培思的信息，问她：
  “你要发什么，为什么没看到？”
  语凝吐了吐舌头，问他：“怎么还没睡”
  “刚才在想你，怕打扰你就看看和你的聊天记录”
  “我也想你了。”
  “你过去找你。”
  “不方便，晚安。”
  “你...在哪里呢？”
  “我...在家里。”许久没有回音，语凝关上手机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李培思的电话追了过来，质问她在哪里。
  语凝大气不敢出，支支吾吾。
  李培思听她说自己跟别人拼车回姑姑家，愣了一下，冷冷的说：“你...怎么能这样。”
  挂了电话语凝有些不知所错，李培思肯定很生气自己不告而别。
  可如果跟他说要回家，他肯定会放下自己的事送她回家，这显得她太矫情了。
  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她想打电话回去解释，看已经是凌晨了于是作罢。
  李培思也在电话的那头卧立不安，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懊悔。
  好不容易熬到转正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冷言冷语呢？
  万一她生气了怎么办？万一她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怎么办？
  对他来说一次就已伤筋动骨，他不能允许再来一次。
  到姑姑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她不好意思打扰老人休息，便坐在行李箱上等。
  又冷又饿她迷迷糊糊靠着门睡着了，5点多姑父起床买油条时开门发现了她。
  姑姑埋怨她怎么不敲门，语凝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笑着说“没事，我也是刚到。”
  姑姑摸了摸她的脸和手，责备的说：
  “这哪里是刚到，明明都冻透了，你坐了一晚上吗傻孩子？”
  语凝说：“没有啦姑姑，我四点多到的，知道你睡眠不好就没吵醒你。”
  她看见姑姑眼角有泪水，赶紧帮姑姑把泪水擦掉。
  姑姑哽咽着说：
  “睡眠再不好也得等孩子回家，你怎么连行程也不告诉我，你这个孩子真不称职。
  你总是这么见外，你表哥每次从国外回来，我们都一起通宵等他。”
  语凝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
  姑父赶紧催促语凝进房间休息，他出去买早饭了。
  语凝推门进去，发现房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陈设。
  床铺都精心整理过了，她的奖状和荣誉证书还是摆在显眼的位置，
  只有那么几个无足轻重的证书，姑姑却都精心收着，表哥那么多竞赛奖杯和发明的专利都堆在书房的格子里。
  语凝真的觉得自己是过分了些，她也想敞开心扉，却始终拿捏不好进退的尺度。
  她不知母女之间相处的正常模式是什么，她习惯了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不给别人添麻烦。
  她不了解的是，亲人之间就是要有这些甜蜜的羁绊，才能从琐碎的生活中品尝出幸福。
  语凝躺下迷迷糊糊睡了，直到下午才醒。
  打开手机发现没有任何信息，特地检查了李培思的微信，也没有任何信息，失落的放下手机。
  没勇气给他发信息，也没勇气给他电话，她悻悻的收好电话，换了身衣服推门出去。
  姑父不在家，姑姑在厨房忙活。
  香喷喷的奶油味引诱着语凝的胃，她饿的肚子咕咕叫。
  她从背后抱着姑姑说，“好香啊，什么时候可以吃？”
  姑姑正在裱花，笑着说“现在就可以，你去洗把脸赶紧过来吃。
  特地给你做的奶油蛋糕，还给你烤了你最爱吃的核桃酥，半小时就好了。”
  语凝洗刷完在餐桌前坐下，姑姑把蛋糕切成小块给她。
  她大口吃着，奶油的香甜口味唇齿留香，吃甜食真的有很幸福的感觉。
  姑姑看着她吃，心满意足的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
  姑姑虽然一直精心保养着，但是岁月的痕迹还是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
  这样看上去姑姑和爸爸很像。
  语凝忽然想打听一下爸爸的消息，但是又怕惹姑姑生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吃完甜点，语凝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小声的说：
  “我爸今年应该是50大寿了吧？你帮我把这1万块钱给他吧。”
  姑姑看到红包先是很欣喜，然后欲言又止的说，
  “有个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其实我希望你去看看他。
  你爸现在改变了很多，他...又结婚了，是个挺不错的女的，带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比你小7岁，还在读高中。姑姑不勉强你，你不想去就算了。”
  姑姑一边收拾着餐桌，一边观察着语凝的脸色。
  “我想去。”她想了一会儿后，鼓起勇气说。
  “嗨，我就说你会去的，你表哥说什么都不让告诉你，
  他总是记恨你爸以前打你那些事儿，你姑父也不同意，他不希望你再受委屈。”
  姑姑忽然开心的说。
  语凝哑然失笑了，姑姑和爸爸到底是亲姐弟，当年爸爸喝酒犯浑时，
  姑姑跟个泼妇似的大耳刮子扇他，可到头来还是记挂着他。
  十几年没回家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收拾行囊离家前，表哥跟她说过的话。
  他说没有一段关系是不能割舍的，如果你在一段关系中变得无助绝望，
  那一定要让自己切割，即使骨肉至亲也不能这样束缚你。
  那时全靠表哥给她的支持，她才勇气摆脱桎梏改变命运，
  再回过头来看，那些曾经的恐惧和苦难，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
  她不知道该买什么，遂又取了些现金，两万现金把银行信封塞的鼓鼓囊囊。
  走到破败的小区门口，语凝还能感觉到爸爸骂她那些污言秽语回荡在街头巷尾，
  还能感受到摔断的桌腿砸在她后背的感觉，她怔在原地，每前行一步都好艰辛。
  她扭头想要往回走的时候，姑姑电话打进来，殷切的跟她说：
  “我给你爸爸打电话说你今天要去，他特地请假在家等你，你快到了吗？”
  语凝说：“快了”
  语凝抬腿往前走，发现新修了一个凉亭，几个看孩子的老人和孩子陌生的看着她。
  她与过去很是不同了，难怪邻居们也都不敢认她。
  正要敲门的时候门开了，爸爸和一个陌生的阿姨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等着她。
  “爸。”语凝低声叫了一句，声音压在嗓子里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闺女回来了，快进家来。”爸爸搓着手哽咽，嗓音浑厚也沧桑。
  一个身材匀称的阿姨拉着她的手说，
  “语凝快点进来，你爸爸说你要回来，我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语凝不习惯陌生人跟自己这么亲近，笑着说了谢谢，借势甩脱了那女人的手，她对突然的亲密关系有障碍。
  房间里被收拾的干净透亮，不大的房子摆了许多照片和孩子的奖状，显得有序又温馨。
  果然这里比她离开的时候更像一个家，只是这家里已经没有她的痕迹。
  刚坐下不久，一个扎马尾辫，穿高中校服的女生闯进家来，把书包重重的摔在沙发上，
  就吵嚷着问，“语凝姐姐来了吗？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回来的，吃饭后就得赶紧回去。”
  “高三的补习班课程很紧，一直到过年前一天才停课呢。她很崇拜你，想考你的大学。”
  她妈妈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恭维的说道。
  语凝站起来看着她，头发乌黑眼睛亮亮的，个子不是很高，穿着跟她们一样的高中校服。
  她过来抱着她的胳膊说，
  “姐姐，你真的跟爸爸说的一样，又漂亮又有气质。我觉得你的名字特别好听，
  爸爸帮我改的名字叫林语凌，以后我们就是亲姐妹啦。”
  语凝笑了笑，她都快忘记了爸爸也曾经是个文艺男青年。
  她依稀记得爸爸喜欢硬笔书法，在书桌上经常摆着爸爸写的诗词。
  小时候她坐在小板凳上问爸爸，“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是什么意思啊？
  爸爸耐心的跟他说，这是南唐后主李煜从一国之主变成了阶下囚，悔恨不已，怀念过去。
  “再打仗夺回来就好了嘛。”小时候的林语凝倒是通透的很。
  “不行啊，李煜写完这首词就被赐死啦。”爸爸叹了口气。
  语凝把赐死听成了刺死，小小年纪便理解了，原来世上不是什么事都有第二次机会的。
  她勉强的笑了笑说说：“这个名字很好听。”
  说话间女主人招呼大家吃饭，餐桌上铺了十几个家常菜，荤素搭配得宜，色香味俱全，看得出女主人是个持家的好手。
  这点她的妈妈就做不到，这个餐桌在这里躺了二十多年，估计也是新主人来了才物尽其用，
  以前语凝总是在餐桌的角落里，越过爸爸扔的横七竖八的酒瓶，找点能果腹的东西吃。
  女主人给爸爸拿了一瓶啤酒说，
  “今天两个闺女回来，允许你中午也喝一瓶，但是就这一瓶。”
  爸爸高兴的接过酒，笑嘻嘻的说“太好了，跟着俩闺女沾光了。”
  林语凌抢着给爸爸倒酒，夹菜，爸爸看上去很受用。
  只是越这样，林语凝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打扰了别人生活的外人。
  爸爸脸上洋溢的笑容不是伪装的，原来在她缺席的日子里，爸爸过的很好。
  她很感激这个女人，起码她有能力让爸爸幸福，让他从往日那种泥沼般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爸爸身上没有烟酒臭味，腰板也直了，走路也看不出跛，气色看上去健康了。
  想判断一个家庭的关系是否和谐，坐在餐桌前吃一顿饭就知道了，家庭和谐、夫妻关系、亲子关系都在碗筷交错间暴露无遗。
  他们闲聊着家常，语凝看得出，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
  吃过饭林语凌的妈妈开车送她去学校补习，语凝和爸爸呆在家里。
  爸爸给她泡了杯红茶，贴心的加了蜂蜜。他坐在语凝对面，缓缓的说：
  “你妈去年从国外回来，跟你姑姑要你手机号，她不给。大人的事不牵扯你，回去劝劝你姑姑。”
  “爸，我姑姑从头到尾都是个明白人，不用劝，糊涂的是你们两个。”
  林语凝头一次底气十足的跟爸爸对话，是因为过了这十几年她变强大了。
  “我跟你妈要她的联系方式她也没给，你把你的电话留下，回头我想办法给她。”
  爸爸怔了一下，没有反驳她的话，还是转弯抹角的要她的电话。
  “没这个必要了。”林语凝抬起头来坚定的说。
  “闺女，我和你妈确实都有错，可你得让过去的事过去。”爸爸叹了口气说。
  “爸，如果你能早点明白这些，咱们的关系也不会这样。”语凝有些失望。
  “闺女，我也是遇到你阿姨才想通的。你以后常回来，她是个很好的人。你妹妹也很好。”
  爸爸微笑着说，脸上洋溢着幸福。
  “爸，我只有哥哥，没有妹妹。你好好待她们，她们也会善待你，我就不强行融进你们的关系里了。”
  一时间尴尬的冷场，语凝知道自己有些自私，但是她此刻无法大度。
  “对了，几年前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的来家里找过你，说是你朋友，是男朋友吗？”
  “个子很高？李培思？”语凝努力的想，个子称得上很高的只有他了。
  “对，就是这个名字，那时候我刚认识你阿姨，还没结婚。家里乱乱的，
  他找人帮我打扫来着，还留下了一笔钱。”爸爸点头说。
  “他什么时候来过？具体的时间？”语凝瞪大眼睛问。
  “四年前吧。”爸爸努力的回忆。
  语凝算了算，该是她刚离开a市的时候，原来他找来了这里。
  “他劝我向前看，鼓励我跟你阿姨往前走一步，我挺感激他的，一直没机会当面道谢。
  他说你离开a市了，后来我听你姑姑说了程远的事。闺女你也得往前看，还这么年轻呢。”
  语凝点了点头，说“我都放下了。”
  爸爸忽然站了起来，指着门口一个拖着行李箱，身形挺拔的男子说：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