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_2
男人凝视了这两个略显潦草的大字几秒,慢慢画上了一个问号。
天色已明,此时正值盛夏,日头长,从百叶窗透过来的光线显示现在应该也就五六点钟。
床上的人双手捂着脸,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睡意已经全无,路铮索性扯开了纠缠在腰间的薄被子直接翻下床,趿拉着床边的拖鞋晃进了洗手间,还不小心踢飞了个破纸箱。
这是一套比较老式的小户型一居室,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青年应该是刚搬进来没多久,地板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好些纸箱子,里面塞着各种书籍纸张和日用品。所幸屋子里家具不多,倒也不显得太挤。除了客厅里的桌椅还有一个钉在墙上的小篮筐,大件儿主要都集中在了这间卧室,一张床,一个旧衣柜,外加一台老掉牙的电扇。
放眼望去,寒酸之气扑面而来。
这位穷鬼先生一路翻山越岭闯进了卫生间,这卫生间也小得很,没窗户,洗手台上挂着一面圆形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人影来,短寸头,唇红齿白的,倒是还算人模狗样。
路铮对着镜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轻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左额角的一道伤疤。
时间过去太久了,再过几个月,这条伤疤就在他的额头上呆满了整整二十五年。如今疤痕已经浅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了,不过当时伤口太深,外加没有及时救治,用手指一摸,还是能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表面。
“唉……”他忽然叹了口气,取下架子上的毛巾进了淋浴房。
冲了个战斗澡出来的路铮擦干了头发,套了条大裤衩,光着膀子站在窗边垂头往下望去。
小小的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快乐地和彼此打着招呼,路边摊子上摆着灌饼煎饺,蒸包油条,白白的蒸汽氤氲一片,好一派人间烟火的景象。
楼下煎饼摊的香味慢慢飘上来,卖煎饼的大爷动作麻利地用竹棒推着面糊,路铮看着那渐渐成型的薄饼,一颗有些焦躁的心奇妙地被渐渐安抚了。
“周叔!给我来一套四块的煎饼,薄脆多加点儿哈!”
正摊着饼的大爷头也不抬地冲着二楼窗边的路铮比了个“ok”的手势。
A省位于华国北部,地理位置相当复杂,东面有海岸线,北面是边境,西南部分和许多其他省份接壤,冬天鹅毛大雪纷飞,夏天又闷又热宛如蒸桑拿,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宜居之地。值得庆幸的是省城是著名的美食之都,汇集了不少好吃的,让路铮这个只会煮挂面的大龄单身汉呆得如鱼得水,自从他从榆钱市被调过来到现在,家里还没开过一次火。
眼看着周大爷已经把饼翻了个面,路铮随手套了条背心,拿上钥匙下了楼。
“拿去,吃饱了上班有力气!”
楼下的周大爷见路铮踢踢踏踏地跑下来,一脸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扬手丢过来一个鼓鼓的塑料袋。
路铮也不嫌油,解开一看,呵,煎饼果子里塞满了薄脆鸡蛋生菜还有烤鸡肉,正是老周摊子上最豪华的九元套餐。
“周叔,你不是要给我介绍孙女吧?”
“滚犊子!”
大爷作势要打,这边路铮早已大笑着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不用找了,下次多给我打个蛋!”
“个皮猴儿。”老周脱了手套往摊子前一摸,就抽出了夹在木板儿缝里一张十块钱的纸币。
“唉,傻孩子。”大爷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真是的,我咋就没个孙女呢。”
除了晨练出摊的人们,贴小广告的家伙起得也真是够早,短短一会儿工夫,路铮家小公寓防盗门的门缝里就被塞上了一张粉红色的宣传单,和同一层另外两家一起迎风招展,活像三面小旗子。
路铮拧开门锁,捡起掉落在地的广告纸瞄了一眼,上面印着好些昂首挺胸的美女,还有“精雕细琢,创造属于你的完美面容”这样的字样。
他忍不住摇摇头把小广告扔在了桌子上。这广告是铜版纸印刷的,够厚,刚好用来垫着煎饼果子油汪汪的塑料袋,省得他擦桌子了。
“咔哒”一声脆响,出门前烧着的热水已经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路铮就着水冲了冲放在洗碗池边上的一个巨大茶缸,撕开一包麦斯威尔,犹豫地看看手上的第二包,壮士断腕一般地把小包装袋丢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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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省公安厅,早晨八点十五分。
厅里规定的到岗时间是八点半,陆陆续续的走廊里已经有了些走动的人。
大楼东侧赭红的大理石楼梯台阶上,印着“A省公安厅”的防滑金属条已经有些旧了,此时正在上楼的人慢腾腾的踩踏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唐邵源正插着口袋,迈着一双大长腿,一步两级地往楼上爬。特案组刑事技术一队的办公室在四楼,今天一大早就热得很,他权衡了一下,果断放弃了和一堆带着汗臭味的大老爷们儿挤电梯。
呼哧带喘地爬上三楼拐角,技术大队的头儿老耿的办公室在这一层,老耿早上要送闺女上学,一般都是踩着点儿来的,此时窗门紧闭。不过稀奇的是门外走廊的扶手边有个身影靠着,淡蓝色的夏常服掖在制服裤子里,皮带一勒,越发显得条儿顺。
唐邵源眉头微微一皱,眼珠子打了个弯儿,瞥了过去。
手里提着档案袋,又是站在老耿的门口——忽然间唐邵源福至心灵,看来这八成就是那位从榆钱市调上来的痕检专家了,新鲜上任的特案一组组长,他未来的上司。
走廊里的新组长换了个姿势支在扶手上,唐邵源这下看出来他正在把一小块饼干搓碎,在走廊外吊着的花坛边沿上堆成小小的一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