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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西泽一走,余生明显心不在焉起来。
聂倾给他念繁星孤儿院的人员信息,余生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偶尔敷衍地嗯两声表示自己还在听,心思却没太往这上放。
“在想什么?”聂倾终于念完了,放下手机仔细观察着余生的面部表情,如今他已无法通过眼神这么直观的表达方式来判断余生的想法。
“唔……”余生下意识应了一声,又等了片刻才道:“我觉得,目前还不能从个人信息上得到与案子有关的线索,但以后估计有用,我们先保留吧。”
“我知道。”聂倾停了一下,“我想问的是,你在走神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嗯?”余生一愣,“没什么……呃,阿倾,你先跟苏纪说会儿话,我得去打个电话。”
“不能让我听到?”聂倾拉住他。
余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兄弟之间也有不能分享的秘密啊,你刚给我示范过。”
“……报应来得真快。”聂倾无奈地松开手,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没有强求的立场。
余生点点头没再多说,起身去了门外。
慕西泽说的那句“来活儿了”他不得不重视。
根据目前掌握到的情报来看,陈芳羽涉嫌组织、策划、并亲自参与的跨国器官走私贩卖行为,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就是活体器官提取。这可是个技术活。之前这一环节都是由苏永登来完成的,被提取的对象就是繁星孤儿院里那些可怜的孩子们,这也是为什么余生要在孤儿院里设置摄像头的原因。
外人无法取得繁星孤儿院负责抚养的孩子名册,被领养信息的隐私性则更强,慕西泽作为一个半内部人士,在里面打了这么久的义工都接触不到,所以他即便察觉到院里的孤儿时不时会少一个或几个,他也无法断定这些孩子真实的去向。是真的被领养了?还是被送去那个“人间地狱”?慕西泽心里也没数。
跟随苏永登学习医术这么多年,无论苏永登本身人品如何,慕西泽都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师父对他始终保护有加。即便苏永登也清楚,安排慕西泽跟他学医的人原本目的就是要培养一个备用人选,以备不时之需,但他还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将慕西泽隔绝在这个肮脏世界之外。
或许,苏永登也有其他考虑。比如万一自己被替代,是不是将从此失去利用价值?毕竟对“那个人”来说,慕西泽比他更为可信。
但慕西泽却相信,即便有这样的理由,在苏永登心里也不会占据主导位置。如果真的不想被他取而代之,不用心教他就是了。而像这样十多年如一日呕心沥血、耳提面命的教诲,怎么可能完全出于私心?
慕西泽跟余生说过这事,俩人分析一致,余生还说对苏永登多少有一丢丢的改观。
至于最开始安排慕西泽跟着苏永登学医的人,余生自然也留意到并且提出疑问,慕西泽在这个问题上却保持了缄默。
一方面,他也不清楚最终做决定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如果他知道,就等同于知道这一摊买卖的背后主使是谁,那他又何须这样周折辗转地私下调查;另一方面,就是出于情感因素了,他目前还无法坦然将中间的联系人供出。
所以,如果余生他们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查出来,慕西泽保证不会从中作梗;但如果他们查不出来,慕西泽对此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余生对这一点表示了理解和接受。
“不过你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有天突然人格分裂啊?”余生当时还是提出了质疑,“又想查又不想查,想想你的处境我都替你心累。”
“你不累?”慕西泽反击,“吴燊是什么人呐,拔出萝卜带出泥,你以为事情查到陈芳羽这里就能结束吗?到时候真牵扯到吴燊,他作为你的救命恩人,你打算怎么办?”
“这我倒不担心。吴燊跟陈芳羽的这摊子买卖应该没关系,至于后头的事,不属于我的专业范围,与我的目的也没有直接关联,我不打算越俎代庖操那份闲心。”余生这话说得有些冷漠,但慕西泽却明白他这是在给自己降低心理预期。
以他如今伤痕累累的失明状态,能不能达到他原本的目的都在两可之间,哪还有精力去管别的事。正义感可不能让他的眼睛重见光明。
后来俩人也没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彼此都已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如果还在这些问题上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话,他们不如尽早放弃的好。
“我是为了我爸妈,你为了什么?”余生在对话的最后问了一句。
慕西泽闻言沉默了很久。就在余生准备放弃答案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我爷爷,正直了一辈子。或许我现在路已经走偏了,但是从根本上,我不想让他失望。”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好人。”余生唏嘘道。
慕西泽这次是真不打算回应了。他心里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不想让慕清誉失望,哪怕是为了其他的亲人。
余生此时来到走廊上,打给慕西泽前又犹豫了一下:万一他这会儿不方便接电话怎么办?万一他跟陈芳羽在一起,看到自己的来电陈芳羽会不会起疑?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顾虑,慕西泽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余生给熟悉的每个人都设了专属铃声,立刻接起来:“什么情况?”
“最棘手的情况。不过,暂时还不要紧。”慕西泽盯着自己仍在流血的手指说。
“你做了什么?”余生问。
“受了点小伤,暂时不能做手术。这是我的说法。”慕西泽顿了两秒,“但是,芳羽不傻,这么拙劣的拖延时间的手段他肯定看得出来,却没有戳穿我,是还不想跟我彻底翻脸。可我也拖不了多久,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机会。”
余生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生意已经谈好了?”
“嗯,以前都是,只有找好了买家、拿到定金,这边才会安排手术。”
“那你拖着他们能同意?”
“所以我说不能太久。即便我可以一直推说手伤没好,他们却不会等着把鸡蛋全放在我这个篮子里。之所以不好找替代的人,一是对方未必肯做,二来就算有人肯做,这边也不会全然相信,跟生人打交道很多事会变得非常麻烦。这也是目前芳羽还能容忍我的主要原因。他以为我只是因为师父的死还有第一次上手这些原因,导致心里有负担,所以暂时有点抗拒,但等他发现我压根没有要和他一起把这份买卖做下去的意图的时候,恐怕对我就不会再留情面了。”
慕西泽说到这时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出,“大概现在,他已经在找替代者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双方如果能用足够的利益关系捆绑在一起,信任问题就影响不了大局。余生,在下一次手术之前,我们最多只有五天时间了。”
余生这会儿脑海里仿佛正电闪雷鸣,在各种复杂纷乱的思绪浓云当中,他的思路依然清晰。沉思片刻,他开口问:“能不能知道手术对象是谁?”
“因为手术都是在境外做,一般会在手术日前两天把人带过去。不过,孤儿院总会同时安排一到几个人领养,到时一起送出,让人无法分辨实际的手术对象是哪个孩子。”慕西泽说。
“可这样不奇怪吗?一做手术就有人领养,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如果连这种事都可以随心所欲安排,孤儿院早就可以把所有孩子都交付出去之后关门大吉了。”
“你说的这一点我也考虑过。”慕西泽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可以随意安排,那么那些孩子的去向……”
他没有说完,余生也想到了。
“看来那个刘院长,比我想象的更不是东西。”余生捏紧拳头,胸口被愤怒烧得发烫。
不仅仅是器官买卖,为了确保这一行为的安全性,还搭上了更多孩子的人生。
余生不确定这些孩子是不是都被送到了跟陈芳羽相关的人那里,或者是其他灰色领域,但终归不可能是什么好地方。
走“正规”程序被领养走的孩子,是必须要有的。不然万一哪天有人注意到孤儿院里的孩子在不断减少,一查却发现少了的孩子都下落不明,自然会出问题。至于能查到的,领养人的身份却相对容易进行隐瞒和伪造,凭陈芳羽和那个警方幕后之人的手段,根本不成问题。
“怎么做有想法了吗?”慕西泽突然问道。
余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只能采取盯梢的手段了。我让连叙随时关注监控情况,一旦发现有小孩被带走,我们的人要立马跟上。”
“反应来得及吗?他们行动很快,说走就走,盯梢的人必须随时在附近待命。但如果一直守在那儿,对方先发现不对劲就坏事了。”
“这不是有你么,需要打个配合。你事先跟陈芳羽说好自己能动身的时间,我这边再让人去守着。”
“嗯……倒不是不行。”慕西泽的声音多了几分犹豫,“但是余生,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行动的目的,可不是救人,而是要人赃并获。因为像这样的机会,一旦失手,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你确定……准备好了吗?”
“什么意思?”余生敏锐地察觉出慕西泽话里有话,而且,并不是他想听到的话。
慕西泽的语气愈发迟疑起来,能听出来他也是万分为难却又勉强着自己努力说出接下来的话:“我在想,我们这一次,其实任何实质性的准备都没有。我们不知道他们要把人带去哪儿、用什么样的方式带出境,也不知道手术的具体地点和时间,更不知道买家的来源和交易渠道,单纯靠跟踪,能达到目的吗?”
余生在电话这头紧紧地抿着嘴,没有出声。
于是慕西泽继续说道:“你说过,当年你爸一直在追查这个案子,以他的能力和全警队的实力都没能把案子破了,咱们这才刚着手,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吧。”
“说结论。”余生的嗓子有些发涩,双手不知何时已紧紧地攥着栏杆,好像不这么用力就站不住一样。
慕西泽低沉的声音隔了半晌才缓缓传来:“我的想法是,这一次,我们该跟还是要跟,该查还是要查,但是,不能打草惊蛇。我会跟着去,在没有替补的情况下,手术……我得做。而你,还不能暴露。”
静悄悄的几秒过后,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又等了一会儿,慕西泽给余生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我等你的决定。
十分钟后,他收到余生的回复:同意。
慕西泽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反倒觉得,心上压的那块大石头,已经嵌入血肉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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