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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余生、聂倾、苏纪、还有慕西泽四人在312号病房里聚了个齐全。
聂倾和苏纪都已吃完早点,而余生和慕西泽两个伤号则各拿着一杯豆浆,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啜吸着。
因为他们两人现在都不适合长时间坐着,因此方才在苏纪的建议下,让慕西泽背靠着枕头半躺在陪护床上,余生则是由聂倾抱着靠在他怀里,满脸都写着你侬我侬的情意,被慕西泽毫不掩饰地抛去一个个嫌弃的眼神。
“我说两位,能不能先别腻歪了,叫我们过来是为了谈正事吧。”慕西泽看了眼正用一副“你奈我何”的嘚瑟样儿瞅着他的余生,不动声色地藏起嘴角一抹好笑。
“嗯,说正事。”聂倾有些无奈地将颈窝里某人的头往直推了推,自己拿起昨晚带回来的一摞文件在手上掸了掸,又放在腿上说:“我想你们应该都听说了,从前天到昨天,又出现两名被害者,分别是平城医科大学药学院的教授周俊、以及《y省医药》杂志社的责任编辑贺甜。这两个人的死因都是被折叠刀刺中心脏导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凶器和之前杀害苏院长、邱瑞敏、杨正东的是同一个,这一点已经由化验室的同事做过dna比对检验确认了。并且,这把折叠刀也是前天下午刺伤余生的那一把。”
“等等阿倾,”余生忽然打断,有些奇怪地问:“你刚才说,这把刀是杀害那三个人的凶器,那白彰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聂倾顿了下,“在这把折叠刀上,并没有检测出白彰的血迹残留。”
“没有白彰的,那不就能说明杀害白彰和这些人的并不是同一名凶手吗?‘两名凶手’的设想是成立的!”余生拍了下手掌,显得兴致勃勃。
不过苏纪和慕西泽的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聂倾大概猜到原因,便接着道:“之前几起案子暂时放放,先说最近这两起。按照发现尸体的顺序来说,贺甜是于十月九号傍晚六点零七分被发现,案发地点位于五华区云山路1号棕树营小区,八号楼3201室主卧卫生间的浴缸里。而周俊则是于十月十号下午四点五十五分被发现,案发地点同样位于棕树营小区八号楼,不过是在3201室的楼上——3702室的书房里。”
“两个人的被害现场这么近?”余生轻轻蹙了蹙眉头,咬着豆浆的吸管问:“这两套房子的户主是谁?之间有联系吗?”
“岂止是有联系。”聂倾低头看看他,“这两套房子都在周俊名下。”
“周俊?”余生不禁挑起眉梢,有些诧异道:“居然在同一栋楼里买两套房,城里人真会玩。”
聂倾默默点头,接着从刚才拿的那摞资料里抽了几张出来递给苏纪,示意他摊开在慕西泽那张床上,说道:“我拿到了八号楼和七号楼在案发前后的电梯内与楼道内监控录像,几个需要注意的画面已经被我打印出来。”
慕西泽听到这时问了句:“为什么七号楼的监控录像也要看?”
“因为七号楼跟八号楼之间是连通的,可以通过顶楼的通道相互走动。不过,顶楼通道仅供住在三十五层及以上楼层的住户自由使用,其他楼层的住户若要使用,则必须在一楼前台进行实名登记并缴费,而如果是非这两栋楼内的住户,就需要顶层住户的介绍,由前台确认介绍人身份才行。”
“聂组长怀疑凶手是通过七号楼进到八号楼里去的?”慕西泽问。
“嗯。”聂倾点了下头,“我的人一直在八号楼周围监视,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进出。而根据监控录像中显示的来看,我这个猜测对了一半。”
“你看到凶手是谁了?”慕西泽微微坐直。
聂倾看他一眼,摇摇头,“没有,凶手穿着带兜帽的卫衣,用帽子把脸遮得很严实,走在楼道里时还有意背对着监视器。并且,凶手在进出电梯时都打着伞,特意挡住了摄像头,根本看不见他的脸。”说着,聂倾用手指向床上摊开的几张图,“从这上面就能看到,黑色的这块就是雨伞布,录像里看是路边常见的那种浅绿色天堂伞。”
听他这么一说,余生和慕西泽都低头仔细看了起来,而聂倾则继续在旁边说道:“我先说下凶手进出案发现场、以及杀害周俊和贺甜的顺序。”
“首先,十月八号晚上十一点,周俊跟对门3202室的孙女士和她的两个女儿一起看完电影,回到位于3201室的家。接着,十月九号凌晨零点四十分,一个疑似凶手的人从七号楼乘坐电梯,通过顶层通道来到八号楼里,又乘电梯坐到三十七层,用房卡打开3702室的门走了进去。随后,凌晨一点整,周俊从3201室里出来,乘电梯上到三十七层,也进了3702室。”
聂倾说到这时停顿了下,思索几秒又接着道:“接下来的四个小时中,3702室不再有人进出,那名凶手应该一直和周俊在一起,直到第二天早晨五点半,这个人才又通过顶层通道,从七号楼离开。而根据周俊的尸检报告显示,周俊的死亡时间就在这天凌晨四点半左右。”
“周俊死在贺甜之前?”余生仰起头问。
“没错,”聂倾指向另一张图,“杀害贺甜的凶手,在十月九号下午四点就来到八号楼,坐电梯直接去了3201室。而接下来,贺甜于五点零三分来到七号楼,通过顶层通道来到八号楼的3702室,进去待了不到一分半就出来了,又下楼来到3201室,进去后没再出来。二十分钟后,凶手从3201室出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怀疑是贺甜的衣物和其他随身物品,乘电梯去了顶层通道,最后从七号楼离开。”
“等一下、稍等一下……”余生眼睛紧紧盯着聂倾手下那几张纸,问道:“为什么凶手在杀害周俊时出入都是通过七号楼,而在杀害贺甜的时候,他却直接从八号楼进来、又从七号楼离开呢?”
“问得好。”聂倾低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时间紧迫,我就不跟你们兜圈子了,直接说我的想法吧。我个人认为,杀害周俊与杀害贺甜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虽然他们特意穿了一样的衣服,并且在楼道和电梯里时都刻意用衣帽和雨伞遮住了自己的脸,但从身形上仍然能看出一些区别。这两个人身高确实相当,又穿了比较宽大的衣服,但仍能看出杀害周俊的人要比杀害贺甜的人体型略宽一些。而且在视频里面看,两个人走路的习惯也不一样。”
“这个伪装也太没诚意了。”余生不屑地撇撇嘴。
聂倾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手指在打印画面上的时间处轻轻敲了两下,“存在两名凶手基本上是定论了,而现在的关键问题,就在于你刚才提出来的那点——这两个人在选择出入口时的行为差别。”
“一个人从七号楼进出,另一个从八号楼进、七号楼出,这一点很关键吗?说不定只是个人偏好而已。”慕西泽显得不以为然。
聂倾抬眼直直看着他,“个人偏好?这次案件的凶手,无论哪一个,都是细心谨慎到了极点。他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挑出来的最优解,怎么可能单纯用个人偏好来解释?”
“那聂组长觉得应该怎么解释?”慕西泽问。
“我认为,凶手做出这样的选择,和他们的身份直接相关。”聂倾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低头看了看余生,因为感觉到刚才肩上的重量略微加了几分。
不过由于余生戴着墨镜的缘故,镜片遮了他小半张脸,聂倾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态,只好继续说道:“在进行推测之前,首先需要明确一个前提——那就是两名凶手都很清楚警方的人在八号楼附近监视这件事。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认为杀害周俊的凶手一定是警方很熟悉的人,而杀害贺甜的凶手却正好相反。第一名凶手担心自己会被警方的人认出,所以才会在进出时都通过七号楼,从而避开监视。而第二名凶手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可以直接从八号楼进去,只不过在杀完人之后,他多少会有些心虚,即便身上没留下明显的痕迹也会尽可能规避被发现的风险,这才选择从七号楼离开。”
“可是这样不太能说通吧。聂组长刚才不是说,要走顶层通道必须是三十五楼以上的住户吗?其他人都需要登记才能进入。那这两名凶手是怎么进去的?难道他们都是那两栋楼里三十五楼以上的住户?这样一来凶手的范围岂不是很小?而如果不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在前台进行实名登记?还是说他们登记了,却并未使用真实姓名?以及,贺甜跟周俊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也可以自由出入周俊的两套房子?”慕西泽一连串地问。
聂倾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欣赏,又好像惋惜。
时刻保持缜密的思维和清晰的逻辑,对一名刑侦工作者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素质。
从这一点上来说,慕西泽确实很优秀。而在他的嫌疑已经被洗清的当下,有这样一个人在专案组里的确很靠得住——如果自己没有看他不顺眼的话。
聂倾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不禁下意识晃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走,稳定心神后对慕西泽道:“刚才说的那些限制,都是针对非顶层住户没有门禁卡的情况。而如果三十五层以上的住户将自己家的门卡交给外人的话,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这么随意?”慕西泽的表情有些严肃,“如果能让外人轻易上去,他们用这个所谓的门禁又有多大意义?”
“门禁的意义,就在于保障顶层住户的权益。而如果他们自己愿意让别人来分享这个权益,那物业那边也没有阻拦的理由。”聂倾用笔帽轻轻敲着膝盖,“至于说贺甜和周俊的关系,我猜是情人。两个人应该从在第一人民医院工作时就暗中勾搭在一起了。而根据我目前的猜测,3702室就是平时他们二人私会的地方。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周俊的邻居说从没见过周俊往家里领别的女人,因为他确实没有领贺甜去过3201室,并且由于私会的场所就在自家楼上,他完全可以做到偷偷摸摸上去而不被人察觉,这样别人还会觉得他是个老实正派的人。”
“仅仅是为了偷情,何至于此。”慕西泽叹息一声。
“至不至于,他们都已经这么做了。可现在需要搞清楚的问题是,贺甜会有周俊家的房卡并不奇怪,可凶手为什么也有?从十月九号凌晨的监控录像上来看,周俊大晚上突然从3201室到3702室去,很有可能就是去见等在那里的凶手。如果真是这样,凶手手中的房卡恐怕是周俊亲自交给他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从苏院长到邱瑞敏到杨正东再到周俊,都对凶手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尤其是周俊,哪怕是在跟自己过去污点相关的几人都已经遇害的情况下,他依然敢在大晚上孤身一人去见凶手,他就不害怕吗?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此去一定是安全的?”
“聂组长,你所说的‘过去污点’是指什么?”慕西泽插话问。
聂倾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对他说过七年前发生在第一人民医院的事,不由看了眼苏纪,苏纪微微对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没提过。
“聂组长,我个人认为,既然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么严峻的地步,你就不该再对我有所隐瞒。如果你是真心实意想让我参与进来协助你们一起破案的话,就该对我公开目前你们已知的全部信息,否则我没办法用出百分之百的心力去帮你。”慕西泽定定看着聂倾,“抱歉,我说话比较直接。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聂组长见谅。”
“没关系,我理解。”聂倾这次倒是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点了下头道:“我现在就把相关情况都告诉你。”
“这个,就交给我吧。”苏纪这时忽然轻声地插进一句,同时向聂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余生。
聂倾低下头,这才意识到余生好半天都没出过声,一看才发现他似乎又昏睡过去了。
聂倾小心地将墨镜从他脸上取了下来,果然见他闭着眼睛。
苏纪起身走过来用手背轻轻贴在他额头上,片刻后低声对聂倾道:“他有点发烧,还是先让他好好休息吧,伤得那么重,你也真忍心这么快就让他跟着你一起费心劳神。”说完又瞥了眼慕西泽,“不是所有人都有西泽那种恢复速度。”
慕西泽:“……”
聂倾:“……是我不好,早上起来看他精神还不错,我以为……”
“下回在你‘以为’之前先问问医生吧。”苏纪淡淡地朝聂倾瞪了一眼,又帮着他一起把余生扶回枕头上。
“我们换个地方谈?”扶好后苏纪抬头问聂倾。
聂倾默默点了点头,等了几秒忽然道:“书记,在继续谈案子之前,我有些私人的事想问你……这会儿方便吗?”
苏纪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应道:“方便。去哪儿?”
“外面走廊吧。”聂倾说完便将视线移向慕西泽,慕西泽见状会意地道:“你们先出去说,我留下陪小余哥。”
“嗯,有事叫我们。”
聂倾和苏纪分别对慕西泽叮嘱完就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而等他们两人离开后,慕西泽也扶着护栏慢慢下了床,先在床头柜里摸索一番,接着走到余生床边,用消毒湿巾将两只手都擦过之后,这才十分小心地掀开他的眼皮,替他将隐形眼镜取了出来,放进刚找到的隐形眼镜盒里。
“这是还没戴习惯吧?睡觉都不记着摘。”慕西泽自言自语地笑了笑,“不过,刚才当着他的面,估计你就算记得也不敢摘。”
“可是……”
慕西泽藏了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你还能瞒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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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内时间】:2016-10-11 上午十点二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