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虽然已经是夜晚,但是天空被乌云遮蔽,透不出纯粹的黑,而是变成一大片浓重的铅灰色。
  聂倾背靠着家门坐在地上,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极其疲惫,可他却无法让自己合眼休息一会儿。
  只要一闭上眼睛,心里就会有种难以压抑的慌张感。
  只要闭上眼,眼前就全是余生。
  这样的状态,聂倾曾整整经受了三年半。
  他对此熟悉无比,却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又重温一遍。
  聂倾本来以为,只要余生回来了,他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
  可是生活却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让他在以为自己终于脱离深渊,正准备伸个懒腰舒口气的时候,又被一阵风给吹了下去。
  而且这一次,他觉得摔得比上次还要疼。
  聂倾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兜里手机忽然开始振动,可他却不想去接,不想去理。
  不管是任何人、任何事,他暂时都没有精力和心情去应对。
  聂倾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
  他太容易受到某一个人的影响,也太容易让自己的行为被伴随那个人而来的情绪所左右。
  或许在某些时候,他可以拥有坚定的意志和立场。
  但是当这些意志和立场跟他对余生的感情发生冲突时,总会被撞得分崩离析。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
  聂倾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来过得毫无长进,但他之前从未介意过这一点,因为对余生,他无论付出什么都不后悔。
  可是此时此刻,聂倾却忽然想到,是不是正是因为他对余生的这种无底线的纵容和忍让才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是不是因为他让余生觉得,无论他做了什么自己都会包容他、原谅他,所以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当他选择要离开他和欺骗他的时候,都可以做到如此干脆而决绝……
  难道,他从来都没有替他考虑过吗?
  难道当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未顾及过他的感受吗?
  聂倾觉得,哪怕余生真的当面对他撒了谎,他都可以原谅他。
  可余生竟还伙同外人一起演戏给他看,这就令人难以接受了。
  难道在余生心里,自己还不如sin那些所谓的“同伴”更值得他信任么?
  他和他之间相处了整整十八年……
  十八年,之于三年半,孰重孰轻?
  这道简单得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会算的题目,却让此时的聂倾感到格外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如果是的话,错在哪里……
  楼下这时忽然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好像一把匕首将周遭嘈杂的雨声划破了一道口子,硬生生地挤了进来。
  聂倾听到救护车应该是开进了他们小区里,并且还在接近,直到他们楼下才停住。
  有人需要急救么……他默默地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聂倾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并且越跳越强烈,几乎要跃出嗓子眼儿。
  这种毫无来由的心慌让聂倾有些害怕,他禁不住想难道被送上救护车的人会是余生吗?
  应该不会吧……他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但是万一呢?
  万一他没走,而是等在楼下……
  下那么大的雨,他身上还有伤……
  聂倾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挤作一团,脑袋也有些发蒙。而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跑到一楼的单元门口了。
  救护车就在聂倾冲出楼门的前一秒离开。
  “……哎哟,希望那小伙子能没事,怪可怜的。”聂倾听见旁边一位打着伞的阿姨正在对另一位打伞的年轻妇人这样说。
  “是啊,也不知道他的家人在不在身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那样待在外面呢,身上都湿透了,这样没病也得淋出病来。”年轻妇人附和道。
  阿姨点了点头,又用力地叹了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呐,谁知道他家里是什么情况?之前天黑我看不清楚,还以为他衣服上那些是摔到哪里蹭上的泥,可刚才救护车来的时候光一打,我才发现那些好像是血!”
  “什么?!血??”年轻妇人不由惊呼一声。
  而聂倾已经听不下去了,冲过去道:“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刚才被救护车接走的是不是一个跟我个头差不多、年龄也差不多的男生?他怎么了??”
  “哎哟吓我一跳……”阿姨惊讶地看着他手捂胸口,“是跟你年龄差不多,但是个头我不太好说……因为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应该没站直,之后就坐到地上晕倒了,我也不清楚……啊!等等,莫非你就是他说的那个要来接他的人?”
  “……他说了有人会来接他么?”聂倾心想,肯定是余生给连叙打了电话。
  阿姨肯定地点了下头,“没错,他晕倒前还在那里说不让我叫救护车,可我看他那会儿意识都不太清楚,刚说没两句人就栽倒了,可把我给吓坏了,赶紧打了120!我说小伙子,你要是他的朋友,就快去医院看看他吧!”
  “我……”聂倾的神色忽然变得异常落寞。
  “我不是。”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对这位阿姨微微点了下头,“我只是刚才听您二位的描述,觉得我可能认识你们所说的这个人。但其实……我跟他,并不是很熟悉。既然已经有人会去接他,那我就没必要再去了。谢谢二位。”
  “诶?!”阿姨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扭头看了眼年轻妇人,发现她也是有些奇怪地撇了撇嘴。
  “现在的年轻人……”阿姨最后看着聂倾匆匆进楼的背影又小声嘀咕一句。
  聂倾再次回到家中。
  他这会儿倒是不再感到心慌,因为胸腔那里似乎整个都空了,缺少一个有形的填充物。
  担心他,想去看他。
  但是又埋怨他,不愿意去看他。
  聂倾自己都有些搞不懂自己此刻的想法。他就是觉得,原本应该承载着心脏的地方现在空落落的,让他产生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
  手机又开始振了。
  聂倾终于把手机拿了出来,一看发现是罗祁打来的,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布置了任务给他。
  内心又是一阵自责,聂倾将电话接了起来,低声道:“喂。”
  “组长啊!你终于接电话了!没出什么事吧?”罗祁那边的雨声特别大,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聂倾嗯了一声,“没事。你查得怎么样?”
  “有了些结果!”罗祁听上去很兴奋,“组长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汇报!”
  “我在家。”聂倾顿了顿,“你直接过来吧。”
  “好的!我马上到!”罗祁又急吼吼地挂了电话。
  聂倾放下手机看了眼窗外,雨流如注,他禁不住去想刚才余生被雨淋着是什么感觉。
  冷吗?
  伤口是不是也被沾湿了?
  还疼吗?
  会不会发烧……
  不行……
  不能这样下去。
  聂倾察觉到自己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想余生的事,便用力晃了晃头,仿佛这样就能把他赶出脑海似的,然后又进洗手间用凉水洗了几把脸。
  不想了。聂倾对自己说。
  他必须要给自己一个□□的机会,不能时时刻刻都被余生牵着鼻子走。
  余生就是吃定了他。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他总是退让更多的那一方,这样太不公平了。
  聂倾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看到自己脸上那既难过又不甘的表情,还有尽管已经极力掩饰却仍无法完全藏起的焦灼与担心。
  可是就算再担心,聂倾也决定不去主动找余生。他知道连叙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他,所以没什么不放心的。
  聂倾这样想着,强迫自己用力闭了会儿眼,又猛地睁开,总算感觉精神好了些。
  罗祁大约在二十分钟后赶了过来。
  “组长!”罗祁进门时浑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好在他穿着雨衣,那些个水珠就沿着那光滑的塑料表面一股脑地滑落在聂倾家门外的瓷砖地上,积成一小滩浅浅的水洼。
  “组长,我把雨衣挂在外面的栏杆上可以吗?”罗祁动作利落地将雨衣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伸长胳膊将它拎远了些,看着聂倾问道。
  “不用,拿进来放门口吧。”聂倾把门给他敞着,罗祁便听话地抖了抖雨衣上的雨水,大致叠了一下后放在鞋柜旁的地上。
  “咦,组长你一个人啊,余老板不在吗?”罗祁进屋后没看见余生,便好奇地问。
  聂倾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摇摇头,淡淡说道:“他回自己家了。”
  “哦,我还以为他会来组长这里——”
  “你说你今天查的有结果了,”聂倾打断了他,然后走到沙发旁示意他坐下,“都查到什么了?”
  “诶?哦!”罗祁虽然有些毛躁但并不迟钝,他察觉到聂倾和余生之间可能出了些问题,当下便不敢再提余生,殷勤地颠到聂倾身边乖乖坐好后,就把自己辛苦跑了一天的成果——调查笔记给拿了出来。
  “组长,我今天一共跑了二十七名患者的家,其中有九家没人开门,另外十八户人家中有五户搬了家,新地址不清楚,还有两户家里当初做手术的患者已经去世了,留下的家属也记不太清当时医生和护士的名字,所以最终真正采集到信息的只有十一户。”罗祁一口气说道。
  聂倾听完点了点头,“十一户,已经很不错了。那问出了几个人名?”
  “十一个!”罗祁回答完后忽然意识到这个数字上的巧合,不禁乐了下,但是看到聂倾还一脸严肃他又迅速绷住,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
  “组长,我就按他们各自的职责来跟你说吧。”罗祁低下头对着自己的笔记本道,“目前能确定的是,七年前在第一人民医院心胸外科工作过的人有,外科主任苏永登,副主任邱瑞敏,主治医师常昊、蒋路、杨正东,麻醉医生周俊、黄家明,护士贺甜、魏玉婷、吴晓芬,还有一个负责协助外科这边手术进行和术后检查的内科医生,叫马维远。”
  “马维远?”聂倾眉心一紧,心道果不其然,那个马医生之前的确跟苏永登一起工作过。
  “组长,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摸到门道了?”罗祁看起来兴致勃勃,“除了白彰以外,其他被害人都在这个名单上,可见他们之间一定是有联系的!我们要想锁定凶手下一步的目标,是不是只要对这份名单上还活着的人进行暗中观察和保护就可以了?”
  “前提是这份名单要全。”聂倾面色凝重,从罗祁手中将笔记拿了过来认真看着,“不过,名单上的人确实需要我们重点保护,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查出剩下这八个人的住处和去向,再安排人手跟着。对了,其中有一个人我已经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我现在就过去找他。”
  “让我去吧组长,你在家休息!”罗祁担心地拉住聂倾,他觉得聂倾现在脸色特别不好。
  但聂倾却摇摇头,对他道:“另有一件事需要辛苦你再跑一趟。我现在要查名单上这八个人的下落,但不想用局里的人。我有个朋友在这方面很擅长,或许在信号追踪上要比慕西泽略逊一筹,但是追查普通人已经足够了。你这就带着这份名单去找他,我会打电话告诉他你要去的事,你尽全力跟他配合,争取在今天之内把所有人的信息都查出来。”
  “我明白了!”罗祁一副身负重任的严肃表情,用力点了下头,“组长告诉我你这位朋友的姓名、地址还有联系方式,我马上去!”
  “嗯,他叫袁亮,联系方式和地址我会发到你手机上。记得一定要尽快,因为我们不知道凶手下一次会选在什么时候动手。”聂倾边说边在手机上飞速地打下一行字,并按下发送键。
  “收到!”罗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聂倾也跟着起身,又叮嘱一句:“重点是麻醉医生和护士,这几个人的下落务必要查出来。”
  “好!”罗祁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痛快地应道。
  “你快去吧,我给亮哥打完电话就出门。”聂倾又认真地看了罗祁一眼,罗祁点点头,到门口捡起自己的雨衣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下楼去了。
  现在已经是十月七号晚上二十二点零七分。
  再过不到两个小时,就是十月八号了。
  不知为什么,聂倾觉得这一天,他过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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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文内时间】:2016-10-07 晚上22:07:00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也觉得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2333333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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