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铤而走险
直到谢危人上了马车, 都去得远了, 姜雪宁还有点发蒙。
这人怎么回事?
她琢磨上一世燕临刚班师还朝的那一阵她心中不安,也曾对谢危说过类似挟恩相报后大家便两不相欠的话, 可对方好像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这两回总觉谢危有些奇怪。
可到底是哪里奇怪,姜雪宁又实在说不上来。
想想既然没有头绪,索性把这一团乱麻都抛开。毕竟谢危本就是个喜怒难测不好伺候的主儿, 若花时间就能琢磨透他是怎么想的,在那风云起伏的朝堂上人家还怎么混?
要紧的是谢危答应了!
她虽然联系了郑保,外面又找了周寅之,可以这一点力量若要成事,几乎称得上是赌命, 还未必万无一失。可若谢危这样在朝中有举足轻重之能的人肯帮上几分, 成功的可能则大大增加。且即便事败, 也可避免牵连诸如郑保之类的无辜者。
成事在望!
姜雪宁想到这里差点一蹦三尺高,回了自己屋子,更是风平浪静。经谢危那一番话的恫吓, 府里上上下下连半个来找她麻烦的人都没有了。
她只担心姓谢的那心不甘情不愿。
不过十分出乎意料, 对方答应了之后竟然异常信守诺言, 次日一大早便有剑书亲自过府来请, 说是谢先生既受了姜大人托付, 自当对姜二姑娘多尽心力, 这一遭就请姜雪宁去谢府考校学问。
姜雪宁一开始还真信了。
到得谢府之后十分忐忑不安, 努力地回想着自己昨夜看的书, 练的琴。没成想, 人进了斫琴堂,里头竟空空如也,并不见谢危身影。
剑书躬身道:“昨日回来后先生交代了我等先行搜集长公主殿下和亲的一应事宜,有些公文案牒也不敢交由他人四处传看,是以干脆请了宁二姑娘过来看。先生他,他去了幽篁馆,已留了话说,您有事便直接吩咐属下,必给您办妥。”
姜雪宁于是明白了。
谢危这摆明了是厌弃她,估摸着是知道她这一回要做的事情异常凶险,本不愿搅和进这一场浑水,却迫于她以恩相挟,不得不答应。干脆眼不见心为净,扔个得力的剑书来给她用,自己则避得远远的。
她也巴不得呢。
倘若姓谢的阎王爷似的往她跟前儿一坐,而她要一本正经地同他商量什么掉包、劫人的事情,真是人没愁死先给吓死了。
姜雪宁乐得轻松,顿时觉得斫琴堂里过于紧绷的空气都松弛下来,立刻原形毕露当成了自己家,还半点不见外地招呼剑书跟自己一起坐下,先研究那些和亲有关的案牍。
剑书哪儿敢坐?
他就立在一旁,姜雪宁要看东西,他给递折呈纸;姜雪宁要写东西,他给润笔研墨。从头到尾半点逾矩不敢有,也不因谢危不在而有半分放松。
谢危身边人总跟他一般严谨得过了头,姜雪宁只记得上一世偶尔几次单独同谢危手底下刀琴、剑书两人说话时也是这般,只道他二人本是如此性情,唤他两回不见他坐,便也罢了,专心看起手中的东西来。
公主和亲这样的大事,是由礼部操办。
推萧姝出来和亲这件事行不通,皇帝也没有半点改主意的意思。也就是说软的法子不行,必得硬来巧取。这时候摸透送公主去和亲前后的流程就变得十分紧要。
沈芷衣去鞑靼和亲的日子,经由钦天监算了又算,定在三月廿一,距离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工部着人打造了坚固的大车,挑选了四匹骏马来拉。
前一天公主要与皇帝一道祭祀宗庙。
出发当日却要早早起来描摹妆容,凤冠霞帔,顶上盖头,拜别亲族皇帝后一路出宫。又按照历代和亲的规矩,配了羽林军里挑出的八百好儿郎护卫。出发时是暮春,向西北而去天气正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
这里便大致有两种救人的方案:
其一,待公主离京之后,护卫松懈,劫人或者中途掉包都有机会。
只不过倘若劫人那很简单,要掉包的话,护卫们路上若已见过沈芷衣真面目,事情无论如何都会败露;
其二,是在公主离京之前便下手。拜别亲族后便会直接登上马车出宫,皇族之人只在城楼上观望远送,若胆子大些,找个体貌相仿、熟知宫中事宜且自愿的女子来替代,只要不被发现踏上和亲之路后,护卫们从未见过公主,便是见着替身也不会怀疑。
然而此计也有极大的弊端,那就是太过危险。
皇宫戒备森严,行事只怕不易。
姜雪宁在谢危府里琢磨了几个上午之后,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力量,以及谢危提供帮助的限度,果断将第二种方案划掉。
最稳妥的是第一种方案。
她仔细翻了谢危府中的地图来,几经揣摩,在上头划出了一条线,圈出了好几个点。
然而中途劫人势必要一队精锐,方能成事,八百羽林军可不是儿戏。
她手里虽还有些余钱,可以做接应之事,也足以安排好沈芷衣接下来的生活。可若要从外面收买人来做劫和亲公主的事,有动辄掉头的风险,一则未必有这本事,二则未必有这胆气,三则一旦事败抖落出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周寅之固然能用,可姜雪宁对此人也有顾忌。
这便是求助于谢危最好的时候了。
姜雪宁向剑书说了自己的打算。
旁人不知,只道谢危是个寻常文臣,可她光看剑书、刀琴的本事便知道他背后不那么简单,更不用说上一世谢危做过的那些事情了。
他手中若无旁的依仗,那才怪了。
剑书记下来后说等谢危回来便转达,请姜雪宁明日再来。
这些天但凡她在府中,谢危肯定不在。
姜雪宁只道这人脾气越发古怪,但料想这事儿不特别难,他该会答应。
谁想到第二天来时,剑书竟道:“先生说,若寻常山匪劫了公主去,势必引得朝廷往内追查,长公主殿下逃得一时也未必能逃得一世。宁二姑娘既已决议用此险招,不妨双管齐下,掉包与劫人之计并用。羽林军的安排自有先生料理,接着只推个枉死鬼出来替了公主,说是死在劫亲之中,配以公主的信物,任谁也想不到真的长公主殿下已金蝉脱壳。如此,方能消除后患。”
姜雪宁听了却是心头一凛。
她岂能没想过这计划?
毕竟可以一了百了,绝了皇室寻找沈芷衣的心。
只不过劫人尚且好说,要推个无辜的枉死鬼出来替沈芷衣立刻死,一则难找人选,二则于心不忍。
而且,凭着她上一世对谢危停留于皮毛的了解……
姜雪宁抬起头来看着剑书,问了一句:“这话恐怕没有说完吧?和亲事关两国议和,若公主出了事,个中牵扯犹为复杂。先生既同意了劫人的计划,又岂会浪费这天大的好机会?届时劫人去‘杀’公主的,只怕不仅仅会假扮成山匪,还要留下点与鞑靼王室有关的蛛丝马迹,故布疑阵,挑起两国相互怀疑,甚至掀起战乱。”
剑书静默不言。
姜雪宁却觉心头发紧:“有战必会用兵,萧氏纸糊的老虎不堪一击,军情危急之下,纵然朝野非议、皇帝不愿,只怕也得千里加急,召回故将,重启忠勇。”
如此,勇毅侯府便将归来!
剑书实没料到姜雪宁竟会想到这一层来,几乎与自家先生昨日的打算一般无二!
姜雪宁道:“是也不是?”
剑书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头道:“总之先生说,您既求助于他,他也的确襄助于您,您谋划您能谋划的,先生则谋划先生要谋划的,并不妨碍。”
“……”
良久后,姜雪宁终于是笑了一下。
比起谢危所谋的大局,她这一点实在是眼皮子浅还小家子气。若要与谢危闹翻,救沈芷衣之事便成了十成十的冒险,还不知姓谢的是不是背后使绊子。但答应下来,这件事的走向固然与她所料有些不同,可至少救长公主殿下是十拿九稳。
且侯府……
她想了想没有再多说什么。
末了只道:“先生思虑周全,自然按先生的法子走。”
一应事宜于是加紧准备起来。
临淄王沈玠选妃的事情着实热闹了一阵,同时选了正妃与侧妃也让京中好一番议论。三月里又是灯会庙会,游园踏青,百姓们为即将去和亲的长公主殿下祈福,还庆祝了好些天……
沸腾的表象下,一个大胆的计划正在展开。
筹备与等待的时间流逝飞快,眨眼便到了和亲前一日。
一切都进展得顺顺利利。
只不过在奉宸殿伴读结束后姜雪宁寻不到合适的理由进宫,也无法再得见沈芷衣一面。但她也不着急,该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只等和亲前一日,与旁人一道入宫拜别公主,届时再将计划和盘托出,仍旧天衣无缝。
可姜雪宁万万没料到,就在这节骨眼上,竟出了一个让她毫无准备的变故——
“宫里才传回来的消息,说贤妃向圣上提议,将原定的羽林军全换成了禁卫军。”剑书全程跟进此次劫救公主之事,此刻面色都跟着沉了几分,续道,“原本羽林军中有不少乃是侯府旧部,已经由先生之手安插妥当,中途替换之事绝无差错。可贤妃却一力主张,将所有人换成了圣上的心腹,力保和亲之事无虞。如此一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要使瞒天过海之计替换公主出来,只怕难如登天。除非……”
贤妃,萧姝!
隔着前世今生,姜雪宁想,自己终究还是和这人对上了。
她道:“除非舍弃中途替换之法。禁卫军不曾见过公主,需在公主拜别后、出宫前便完成掉包!”
“的确如此,只是此法太过行险,而且……”
剑书话到此时,顿了一顿。
姜雪宁看向他。
剑书才道:“且先生觉得,贤妃此举颇不寻常,倒好似对劫救公主之事有所察觉,又向圣上自请操持长公主和亲一事,隐隐竟像是与您针锋相对。”
姜雪宁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谢危的意思是,萧姝目的如此明确,好像知道前阵子推她替长公主和亲之议背后是谁,担心是不是她往日露出了什么破绽和马脚。
剑书问:“宫内换人不比宫外换人,行险至极,宁二姑娘是否——”
“不。”
姜雪宁心里燃着一团火,豁然起身,冷笑了一声。
“她敢自请操持和亲之事,也是有胆!趁此机会送她一份大礼,岂不正好?”
自请操持和亲之事,可倘若此事就在她眼皮底下出了纰漏,以沈琅这狗皇帝的脾气,保管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正如当初玉如意案被人陷害,她没有证据便敢断定背后就是萧姝一般,萧姝隐约觉出和亲之议背后有人推动,断定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也并不稀奇。
有本事、做得出来的,本来寥寥无几。
姜雪宁对萧姝的忌惮,萧姝对姜雪宁的敌意,彼此都一清二楚,纵然有遮掩,也不致使她们怀疑到无辜之人的头上!
想也知道萧姝这一回必然张开了一张大网,等她去投。
可姜雪宁还真想去闯一闯。
铤而走险尚有三分希望,就此罢手却是要眼睁睁看着沈芷衣魂丧他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