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舒清妩前世最熟悉的就是这对天家母子。
常人都说母子连心, 母亲与孩子之间最是亲密不过,但放在这对母子身上却一点都不合适。
太后一门心思都是自己的花容月貌,是娘家张氏的荣华富贵, 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皇后宝座,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她从来都没有关心过。
即便是要关心, 也只关心他能带给自己什么好处, 绝非去给予什么关怀。
便是隆庆三年时陛下胃病卧床修养, 她也不过草草过去探望一回, 坐下说说话就头也不回走。一直此陪伴在陛下身边的, 则是当时的身为德妃的她。
说起来, 太后对陛下对关心, 还不如她多呢。
所以她很清楚,生病时的萧锦琛都没有奢求母亲照顾,平时的他就更不会了。
不过昨夜萧锦琛的行为,却很是说明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萧锦琛不仅同太后缺少母子情分, 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以太后这样的心思和头脑,这其实是不应该的。
舒清妩左思右想,却很是没有头绪。
若是旁的宫妃知道陛下深夜探病定要喜极而泣, 舒清妩脑中却想的都是正事。
萧锦琛能来景玉宫, 舒清妩就觉得事情不对, 仔细一深究,立即就能想明白到底所谓何事。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 萧锦琛从未对她心软过。
前世相敬如宾都不曾有, 今生短暂相逢也不可能有。
云烟也不知道自家娘娘都想什么, 只是按着周娴宁吩咐地说:“娘娘, 昨夜陛下走的时候还让咱们好好伺候娘娘,务必让娘娘早日康复,最后交代娴宁姐姐并庄公公,让她们不要告诉娘娘陛下来过的事。”
舒清妩微微叹了口气:“大抵是你们想不明白这里面个中曲折,若是让我知道这事,就一定能猜出大概轮廓来。”
云烟:“……?”
她眨眨眼睛,根本没听懂舒清妩说什么。
不过舒清妩也没再多提。
待到早膳用完,舒清妩又在雅室里读了会儿书,周娴宁并云雾便换了上来。
周娴宁见她一脸安然,就说:“娘娘,徐大人让您平日里多走动,多晒晒太阳,于身体有意。”
舒清妩一看她就是有话要说,伸手让她扶着自己起身,两人顺着回廊往后院行去。
景玉宫的后院很漂亮,舒清妩还特地叫人把她那把躺椅搬过来,偶尔天气好时,就躺在这里读书,一群小宫人围在火炉边烤栗子和花生,热闹得很。
也是重生之后,她才明白一个道理,路都是自己走的,人生也都是自己过的。
是她自己猪油蒙了心,上一辈子浑浑噩噩,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周娴宁虽然跟她时间不长,却知道自家这位娘娘分外聪慧,许多事情她看得比他们都长远得多,待伺候舒清妩在躺椅上坐下,又摆好桂花露并御膳房刚送来的新鲜苹果,庄六也刚好赶到。
这会儿后院里只他们主仆三人,许多话就好说了。
庄六显然刚刚去洗了把脸,这会儿脸上还带了点水汽,整个人倒是干净清爽许多。
他先给舒清妩行礼,然后道:“昨日的事,想必云烟都同娘娘说了。”
舒清妩喝了口桂花露润了润口,倒是没说话。
“昨日临走时,陛下特地叮嘱小的跟娴宁,道此事不必惊动娘娘,”庄六低眉顺眼道,“可咱们都是娘娘的宫人,宫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得让娘娘知晓。”
庄六刚来的时候还不会这么多话,可见因为昨日萧锦琛的造访打破了他的谨慎,让他的心思一下子倒向景玉宫来。
舒清妩倒也不在意,看了看两个求知若渴的宫人,她笑着放下桂花露。
“昨日里在慈宁宫,我同太后娘娘闹得不太愉快,说不愉快是轻的,主要是太后娘娘想要迁怒我没成功,被陛下拦住了。”
舒清妩淡淡道:“你们想,晚间时分陛下就看到我的绿头牌不见了,会怎么想?”
庄六眼睛一转,立即就明白过来:“陛下会怀疑,是太后娘娘在敬事房插了人手。”
舒清妩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聪明,陛下多疑,他绝对不会怀疑是我故意装病,反而会去怀疑是太后动的手,哪怕看到脉案和药方,他也一定要来景玉宫看上一看,否则不能安心。”
所以,舒清妩昨夜才特地叮嘱周娴宁,也提前吃了比安神汤劲更大的安神散,吃完就睡得沉沉的,什么动静都吵不醒。
周娴宁的眼睛也亮起来。
“陛下过来看望娘娘,见娘娘沉睡不醒,以为娘娘真的病了,这才放心离去。”
舒清妩道:“对,他特地叮嘱你们,只是因为不想让外人知道他跟太后不睦,所以这事也只咱们景玉宫中心知肚明。”
婕妤娘娘这么一分析,周娴宁跟庄六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他们原本还沉浸在陛下独独钟情于娘娘的假象里,心思都有些雀跃了。
看舒清妩比他们还冷静,不由心中一阵愧疚,觉得自己十分不得力。
舒清妩看他们的脸色,还安慰一句:“无妨,等以后日子长了,抛去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你们也能看明白这些。”
她心如止水,看事情从来都能维持理智。
这一次虽然没能让太后载个跟头,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根除却难了。
庄六十分羞愧,觉得这几年在祥公公手底下白学习了,如今比娘娘还差了这么多,实在羞于启齿。
舒清妩知道他怎么想,也不去安慰,只问:“王选侍的事到底如何?”
说起正事,庄六精神一震。
他垂眸敛眉,神情端肃,语速很快却吐字清晰:“回禀娘娘,前夜刚一事发,小的就直接去了后排房,多方打听之后又去东六宫的后罩房问了一下同乡。”
后排房在重华宫以北,比佛香阁还要靠北,位置非常偏僻,但那便是宫中的杂役黄门居所,大凡永巷的杂役黄门大多住在那边。
若说宫中谁的消息最灵通,除了慎刑司就是后排房的黄门了。
庄六不太会巴结主子,也没那么多玲珑心肠,但他忠诚细心,有宫里那么多年的老资历,又有诸多同乡,因此颇得王小祥看中。
把他调来景玉宫,也是贺启苍的意思。
见他如此有人脉,舒清妩有些意外,不过想想最会做人的贺启苍,倒也觉得理所应当。
庄六继续道:“娘娘想必也知道,后排房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日常都在宫巷里穿行,许多事都很清楚,王选侍当日从长春宫偏门口出来,恰好有黄门瞧见。”
“不过这话他已经跟慎刑司说过了,现在拿来给小的说,就是最后一次,”庄六顿了顿,看舒清妩点头,就继续道,“那人道王选侍只穿了单薄的袄裙,并未披斗篷,也没带宫人,就这么一个人从偏门出来,一路往东六宫的后罩房行去,因着已经是傍晚时分,只有他一个人要送水才瞧见,对她行礼也没回音。”
庄六抿了抿嘴:“那样子,就像是中了邪。”
舒清妩换了个姿势,慢条斯理吃了一块苹果。
一瞬间,甜脆清香的果味充斥口鼻之间,压下了她所有的烦闷。
舒清妩心想:这世间若真有邪祟,大抵也是她自己。
死而复生,两世为人,世人当怕她,邪祟又算得了什么?
她怕什么呢?
庄六不知娘娘在想什么,只继续说道:“那人看王选侍不理他,也没在意,直接就走了。后排房的人前日也只他路过东六宫,知道这么点消息,小的打听完就到了宵禁时,便留在后排房过夜,昨日卯时初直接去的东六宫。”
宫中每日宵禁严格,除非特殊情况,在亥时正到次日卯时初时实行宫禁,后宫所有人等皆不能随意走动。
庄六即使要打探消息,也绝对不会没头没脑犯了宫规,若是让慎刑司或仪鸾卫的人抓到,定会牵扯到舒清妩头上,反而吃力不讨好。
他谨慎惯了,最是知道要如何行事。
卯时初刻这个时候宫里其实也没多少人,只有杂役宫人并杂役黄门出来扫洗宫道,给花草换水并熄灭宫灯,人不多,也都不都是熟面孔,庄六根本不必担忧。
等到了东六宫,他就直接去了事发的后罩房。
“因着那处往日都锁着,行走中监也不往那边去,根本不记得门到底有没有锁,小的到的时候看到里面已经烧成了灰,黑漆漆的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不过说来也奇怪,东六宫的后罩房一共八间,住着人的四间没走水,只最把边上的空屋平地走水,还烧死了人。”
庄六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缓了缓继续道:“小的不才,正巧同昨日值守的行走中监是同乡,平日都是叫他叔叔的,叔叔昨夜在慎刑司关了一晚上,回到罩房害怕,也一直没睡,等小的到的时候,就求小的在娘娘面前说些好话。”
若是后罩房走水,他也不过就是吃个挂落,调去别的地方混几年,等这事淡忘就过去了。可王选侍这么一死,他以后就不好说了。
能保住一条命都是最好的结果。
这人很聪明,见庄六这么上心,就知道景玉宫的娘娘肯定也拿眼睛盯着,故而特地托庄六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若是真的牵扯其中,慎刑司不会放回来,他也不会求庄六带话。
舒清妩一听庄六叫那人叔叔,就明白了,她点点头:“若他能说些消息,我就让云桃去给素蝶姑姑说一句。”
一句话的事,妨碍不了什么。
庄六自然是千恩万谢,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娘娘,叔叔确实不知那日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却知道,那个后罩房在前两日有人进去过,当时是尚宫局的一个小宫女,他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只知道拿了腰牌说要进去看看布置,回头好安排人进去住。”
舒清妩挑眉:“这小宫人的事,他可说了?”
庄六咽了咽口水:“自然是说了的,叔叔把前后几天所有的事都交代清清楚楚,若非如此,慎刑司也不能放他出来,不过……”
“不过最后,他出来的时候,看见慎刑司的人请张桐姑姑进去了。”
舒清妩猛地坐起身来。
“端嫔的管事姑姑?”
庄六有点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兴奋,他使劲点点头:“没错,这事悄无声息的,张桐姑姑的头上还蒙着斗篷,但叔叔见过她那双绣着绿荷的硬底鞋,一眼就认出来了。”
舒清妩闭了闭眼睛,少顷片刻慢慢睁开。
“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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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朕也是苦命人。
舒婕妤娘娘:怎么苦?吃不起饭?
皇帝陛下:心……心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