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章 以德抱怨秦长官
玄武湖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三天,南京城的街谈巷议仍是沸沸扬扬,风流儒雅的金陵名公子刘戡之居然是三起连环歼杀案的元凶,这简直颠覆了人们一贯的认知,成为爆炸姓的新闻。
“看,别以为那些个小白脸多了不起,论起来还不如俺老常踏踏实实呢!”常胤绪在狐朋狗友的聚会上这样得意的吹嘘着,大大的出了口鸟气。
当然他也不忘提到和近来大出风头的秦林秦长官的关系:“知道锦衣卫秦长官不?燕子矶单骑闯阵,活脱脱的常山赵子龙;扬州平白莲邪教,忠义无双;又查明刘戡之的罪行,神目如电——哈哈,那是俺老常铁哥们!”
夫子庙前头的南戏班子火速赶排了新戏,篇目就叫做《刘戡之人面兽心,秦长官慧眼神断》,据说是兰陵笑笑生如椽大笔写出的新剧目——人们并不知道这个笔名和应天府尹王世贞之间的关系,不过有心人发现只要南戏班子正在演这出戏,应天府那些捕快衙役是绝对不会来收茶水常例的,锦衣卫的校尉老爷们路过也会笑眯眯的洒下几把铜板,于是越来越多的戏班子开始上演,夫子庙前面一溜儿戏台上,七八个“秦长官”打擂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非凡。
兰陵笑笑生文笔佳妙,戏文编得跌宕起伏,只要看了这出戏,观众必赞一句英明睿智、刚正不阿的秦长官,骂一句卑鄙无耻、禽兽不如的刘戡之。
南京刑部侍郎刘一儒的府邸,就在骂声中渐渐倾颓。
刘家老爷是南京刑部侍郎,在张首辅面前都拿得起架子的清流大名士,少爷是金陵城中名公子,以往朝廷官员、儒林清流、江南名士往来如织,真可谓门庭若市。
可现在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还远不能形容刘府的凄凉境地:大门口那些挺胸腆肚的仆役门房早已跑了个精光,只剩下门口两只石狮子跑不掉,但被老百姓扔了不少臭鸡蛋烂菜叶,本来是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这会儿也好像垂头丧气一副倒霉相。
府内更是空无一人,从仆役丫环到马夫厨娘,没有谁还会傻乎乎的留下来,早已卷堂大散,朱罗绮户仍在,衣香鬓影无踪,那种凄凉劲儿实在可怜。
刘一儒呆呆的坐在正厅中间的椅子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院子里梧桐树上仅剩的一片枯叶,也不知怎的满树叶子掉光,就剩下这一片,在北风吹拂下摇摇欲坠。
呼——刘一儒吐出一口浊气,他的两只眼睛发木,脸上的皱纹加深了许多,头发变得更加苍白,憔悴、疲惫,三天里足足老了十岁。
能够坐在家里,已是格外开恩,刘一儒和耿定向屈打成招,要借白莲教妖匪的口供诬陷秦林姑息养歼,殊不知着了秦林的道儿,到头来自作自受,反把刘家父子和白莲教扯上关系,当场就傻了眼。
幸好魏国公徐邦瑞晓得厉害,如果指控身为朝廷正三品大员、堂堂刑部侍郎的刘一儒和白莲教相勾结,无异于打朝廷的脸、打小皇帝和元辅少师张先生的脸,因此只是趁着秦林的计策直接将刘一儒革职待参,并没有以白莲教的嫌疑将他拘捕。
而刘戡之就没那么好命了,刘一儒和耿定向弄到的证词上,白底黑字红手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字字句句指明作案之人乃白莲教高手,刘戡之还想翻身?立刻就被押入南京锦衣卫天牢,严加看守。
刘一儒慌了神,立刻到处找关系营救儿子,什么同年同榜同乡同门找了个遍,可一来死了小女儿的杜侍郎也在活动,必要杀刘戡之为女儿报仇,二嘛案情实在惨绝人寰为人所不齿,三来这案子又牵涉到白莲教,谁敢站出来替他说半句话?
曾经的老朋友全都闭门谢客,为人刻薄的还故意说句:“唉呀,非是小弟不肯帮忙,刘世侄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和白莲教妖匪扯上关系了?这是朝廷深恶痛绝的,小弟嘛就只好爱莫能助啦。”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刘一儒这次终于感同身受,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选择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在刘一儒心目中,秦林简直就是诡诈而凶残的恶魔,害得他家破人亡啊——当然,他儿子刘戡之害死三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让三个家庭陷入绝望,被害者之中还有恋慕他的殷小姐、信任他的杜小姐,这些事情就被他本能的“遗忘”了。
进爵也被抓走,人证物证口供齐全,铁证如山,今天上午传来消息,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邦瑞已和镇守太监郭升、应天府尹王世贞联名把案情奏报京师,建议对刘戡之明正典刑,以申法纪、以儆效尤。
完了,全完了!刘一儒颓然长叹。
这下子刘戡之必死无疑,绝对没有任何希望了,特别是刘戡之还试图蹂躏张紫萱,执掌朝政的张居正一定会施加严厉的惩罚,决不姑息。
儿子完蛋了,刘一儒的官也做到头了,非但如此,刘家出了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儿子,下场只能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隐隐约约从夫子庙方向传来吹打,唱腔清晰的传入耳中:“秦长官打座在锦衣衙,尊一声刘公子细听端的……”
“遗臭万年,遗臭万年啊!”刘一儒面若死灰,路上坐马车回府,就看见夫子庙前头唱的什么戏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遗臭万年,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老爷,新泡的西湖龙井。”
刘一儒抬眼看去,仆人来福捧着一杯热茶奉上,他是身边仅剩的几个仆人之一。
“难得你还没有走,”刘一儒苦笑着,让来福把茶放下,不要再到正厅上来。
又呆坐了片刻,刘一儒将茶一饮而尽,把大厅里面挂字画的绳子取了一根,搭到房梁上,底下挽了个圈儿,踩着凳子凑过去。
风好像更大了,院子里梧桐树仅剩的一片枯叶飘飘荡荡的落下,大厅中传来凳子倒地的响声……来福并没有走远,他就待在走廊上,竖起耳朵听着大厅的动静,到这时冷笑着哼了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刘府。
一刻钟之后,秦林的宅邸,来福跪在地下诚惶诚恐的禀报:“不出秦长官所料,那刘老儿果然羞愧难当,刚刚上吊寻了短见,刘家家眷多在老家,这边的家仆早已作鸟兽散,除了小的,就只剩两个老仆。”
“好,干得好!”秦林笑容可掬,异常亲热的拍着来福的肩膀:“从今往后,你就是南京锦衣卫庚字所的一名在编校尉了!”
来福骨头都轻了二两,喜不自胜的磕下头去,浑如鹰犬向主人献媚:“谢秦长官栽培,小的愿为长官效死,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哇、哈、哈、哈!秦林歼诈的坏笑着,神情阴险毒辣,颇有史上某位厂公九千岁的气势。
就算长期追随他的陆胖子、韩飞廉、牛大力等辈,见此情形也不免心悸:幸好是秦长官的下属,咱们今后还是老老实实忠心耿耿的吧,但凡有丁点异心,还不知落得什么下场呢!
秦林目光一寒,脸上仍带着坏笑:“各位弟兄,刘老先生竟然上吊寻了短见,一位革职待参的正三品大员死于非命,咱们锦衣卫岂能不闻不问?”
陆胖子、韩飞廉恍然大悟,暗暗朝秦林一竖大拇指:长官的主意,高、实在是高!
刘府的家仆丫环什么的早已树倒猢狲散,留在府中的只有两名从老家带过来的老仆人,他们发现主人上吊自尽的时候,刘一儒早就魂归地府。
这两个仆人是老实的,没见过多大世面,正在束手无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秦林就带着锦衣校尉们上门来了。
“哎呀不好,刘老先生怎么寻了短见?”秦林让人把刘一儒解下来,猫哭耗子假慈悲,拍着大腿明知故问。
陆胖子很配合的凑上来:“别是白莲教妖匪杀人灭口,故意陷害吧?”
刘大力、韩飞廉和游拐子开始凶神恶煞的盯着那两个老仆,吓得他们心惊肉跳,膝盖头发软,不由自主的跪下了。
幸好秦林第一句话就让他们吃了定心丸:“这两位老人家慈眉善目,本官料定不是凶犯,说不定凶犯还躲在府中,来人呐,给我细细的搜一遍!”
两个老仆虽隐隐觉得秦林没安好心,可刚从嫌疑犯的境地解脱出来,也不敢阻拦校尉们。
大群校尉蜂拥而入,四处胡乱翻找,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看到值钱的东西就往院子里搬,陆胖子则带着几个心腹,趁乱摸到了后面刘一儒的书房和卧室……两个老仆看得心惊肉跳,还以为他们要抢东西呢。
没想到秦林让校尉们把金银细软都堆在大厅正中间,拿箱子装了贴上封条,义正词严的道:“刘戡之自作孽不可活,刘老先生想不开寻了短见,但刘府并没有被朝廷查抄,这些金银细软本官便替刘府先封存了,以免遗失,好等你们老爷的亲属赶来接收。”
“好人,好人呐!”两个老仆感激涕零,头一次看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好的官儿,想到自家老爷少爷的所作所为,人家这真叫以德报怨了。
当然,他俩没有注意到陆远志从后堂溜出来,一张胖脸笑得异常猥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