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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修金丹,佛化金身,天地间的修行,除了日复一日往上叠加的年岁,总要修炼出点什么东西的。但这两样向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特别是佛修一身佛骨金身,除了多年的修行,还要有极高的慧根。正悟方丈在寒隐寺整整修行一百一十年,修得金莲聚顶,已是少有,所以见到眼前的僧人年纪轻轻已得金身,才会如此震惊,一时破了规矩。
待说完他才惊觉,对方既有这一身修为,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妄论的了。
绛尘并未动怒,也未开口解释,只是转头看向谢逢殊。
“去点灯吧。”
正悟被点醒,对着谢逢殊一稽首。
“施主随我来。”
谢逢殊静默地看了绛尘半晌,最后面无表情地转头跟在方丈身后。
第二次,他心道。
第一次是在西南,琅烬说绛尘身有所缺,当时谢逢殊一时没放在心上,这次被同是佛修的方丈窥破,谢逢殊才知道绛尘是金身出了问题。
佛修一旦得了金身,离飞升也不过一步之遥,可他偏偏卡在这儿七百年。
法殿三面无窗,屋顶高不可窥,只有最顶端开了一面天窗,投入一点细碎的光,随即湮没在佛灯的通明烛火之中。
谢逢殊穿行于千盏金莲之间,抬头看向前方带路的方丈。
正悟行了片刻,停住脚,躬身从水中取了一盏未点燃的莲灯。
“敢问施主,为何人点灯?”
“为一个女子。”
“何名何姓,何时生辰?”
“……”谢逢殊一愣,才发现迦云并未告诉自己那名女子的名字。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逢殊歉然道:“受人之托,既不知姓名,也不知生辰。”
正悟又问:“求什么?”
谢逢殊想着当初迦云的话,答:“求她平安喜乐,所愿皆成。”
正悟念了声佛号,长叹一声:“痴人。”
谁说不是呢,谢逢殊心道,这样的痴人我后面还跟着一个呢。
正悟方丈轻念了一段梵文,手中的莲灯灯芯忽凭空而燃,灯焰在空中摇摇晃晃。正悟把灯重新放入水中,看着它漂远。
谢逢殊对方丈行了个礼,与绛尘一起出了长明殿。
两人原路返回,寺中道路迂回,处处禅房松影,谢逢殊跟着绛尘一前一后地行了片刻,忽然止住脚。
见绛尘抬头,谢逢殊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有些无奈地开口:“迦云和我说过名字,方才是我忘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去说一声的好。”
绛尘看向谢逢殊,对方一脸坦荡地与他回视。
绛尘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必。”谢逢殊笑了笑,“你在这儿等我,我说一句就回。”
绛尘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点了头。
等谢逢殊再一次推开长明殿的门,里面依旧灯火辉煌。
去而复返,正悟方丈大概也没想到,对着谢逢殊道:“施主还有何事?”
谢逢殊二话不说,先对着正悟躬身作揖,庄重无比地行了一个大礼。
“敢问方丈,方才那个和尚金身有损,到底是在何处?”
一时间,正悟神色几变,最后道:“于人之后,不可妄言,施主何不亲自问问他?”
“他不会告诉我。”谢逢殊笑了笑,轻声道,“方丈不知,我不为别的,只是担心金身有损对他有害,他算是我的……”
谢逢殊说到这一顿,至亲与好友两个词在舌尖转了又转,却始终说不出口。他觉得自己与绛尘既称不上至亲,又莫名不甘只用一个“好友”带过。
他心里乱得很,最终只是苦笑一声:“我担心他,挂念他,心有所困,寝食难安。”
正悟看了他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又道了一声:“痴人。”
谢逢殊一声不吭,乖乖受了这两个字,又对人行了一个长揖。这次刚到一半,手便被正悟拦住了。
“施主一身仙缘,我受不住这两次礼。”
他已经修行一百多年,既然看得出来绛尘的金身,自然也看得出谢逢殊的仙格。正悟缓声道:“方才那位同门金莲聚顶,金身已成,按理已该入飞升境——
“不知为何,偏偏缺了一节佛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谢逢殊皱起眉:“佛骨?”
正悟点点头,叹道:“贫僧也是闻所未闻。
“施主放心,佛修两重身,一身金身,一身凡胎,金身有缺于性命无忧。
“只不过金身大成是飞升之首要,方才那位同门——”
正悟没有说下去,谢逢殊也明白了。
金身不成,如何飞升,所以绛尘才在须弥待了七百年。
但听到于性命无碍,谢逢殊还是松了口气,对着正悟方丈一拱手,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多谢”。
他心中总算有块大石落地,出门时看着殿门上的牌匾问:“不知这是哪位大师的墨宝?”
正悟送他出殿,答:“是贫僧拙作。”
“好字。”谢逢殊夸了一句,又随口道,“此殿叫长明,我修行的地方叫无明,也算有缘。”
正悟微一皱眉:“无明?”
谢逢殊见他这副样子,问:“有不妥吗?”
“佛法之中,贪嗔痴欲遮眼,不见前尘因果,由妄执故,轮转生死,称作无明。”
正悟摇摇头:“于仙者自然无碍,是我多言。”
谢逢殊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笑道:“多谢方丈解惑。”
谢逢殊想了一路,还是觉得自己的仙山叫作无明大概还是因为云雾缭绕不见日光,与正悟方丈说的佛法大概扯不上什么关系。
等快到与绛尘分开的地方,谢逢殊一抬眼。
不远处的绛尘依旧站在原处,确实是在那儿等着谢逢殊。
可他对面此时却多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一身胭色衣裙,在青松古柏之中看起来明艳活泼,正对着绛尘展颜一笑。
谢逢殊:“……”
和尚和小姐,这又是哪门子折子戏?
谢逢殊又走了几步,刚好听见对方问:“敢问尊者法名?”
绛尘不耐时面上仿佛含着霜雪,他没有说话,只漠然转过头,刚好看到不远处的谢逢殊。
谢逢殊凑上前,语气故作惊异道:“怎么让你等我一会儿,等出一个姑娘?”
可能耐死你了。
他这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轻佻,对面的女子红了脸,却依旧仰起头,声音清脆。
“这寺庙太大,迷了路,想请这位法师指一指。”
“那不凑巧,”谢逢殊答,“我们都不是本寺的人,姑娘再找找别人吧。”
眼前的女子咬了咬唇,似有不甘,绛尘却已经偏头看向谢逢殊,眼中完完全全只落了这一人。
他道:“走吧。”
等走出一段路,谢逢殊突然笑了。
古树遮挡天日,投下一路细碎的光影,落了两人一身,谢逢殊笑道:“我还以为你也跟人讨水喝了呢。”
绛尘不知道迦云的事,有些不解地皱起眉,看向谢逢殊。谢逢殊也不解释,看着眼前的人,有光落于绛尘眉眼间,他刚才的满面寒霜已经消融干净。
谢逢殊忽然喊了一声“绛尘”。
我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谢逢殊心想,却不自觉地开口了。
“哪天你去化缘,要讨一碗水喝,千万别敲七十八家门,只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