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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待谢逢殊回过神,仔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对。
  一个和尚,又不是道修,哪天飞升了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自己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简直咸吃萝卜淡操心。
  尸陀林虽然带了一个林字,实际上在西北荒漠之地,瀚海阑干,随处可见风沙荒土。而尸陀林又在荒漠最深处,一路上刚开始谢逢殊还能看到零星的草木,往深处再行,便只有满目荒原。
  远远有八十八座佛塔高耸,因为隔得远,风沙又大,谢逢殊刚开始只能看到隐约的黑色的塔身,等再行了半日,整个尸陀林才清晰起来。
  尸陀林广阔,八十八座浮屠塔象征佛教八十八结使,散落于尸陀林周围。塔有七层,刻满梵文,最顶上悬着一个古铜佛铃。塔身以及四周都栖息着成群的秃鹫,塔下偶尔还有白骨骷髅,看起来荒凉又瘆人。
  三人穿过塔时,塔顶的古铜佛铃突然轻轻晃动,发出一声长音。
  铃声悠长,久久未绝,有一道苍凉威严的佛号同时响起。
  “阿弥陀佛,何人擅闯佛门禁地!”
  走在前方的绛尘先停下来,抬眼看向尸陀林深处。
  片刻之后,有一道浅灰色的僧袍于天地之间踏风而来,停于三人面前。
  来人手持檀木念珠,容颜苍老,不知已经多少年岁。待看清绛尘之后,对方脸上浮现些许诧异地神色。
  “是你。”
  他语气惊讶,下意识地想对绛尘稽首,手刚到半空,又猛然停住了,有些为难着不知道该不该往下的样子。绛尘似乎没看出来,只朝着对方轻一点头。
  对方也收回手顺势一点头,道:“法师因何而来?”
  “寻人。”绛尘答。“敢问刹达法师,进来可有受戒未完的僧侣出尸陀林?”
  谢逢殊才知眼前的人就是镇守尸陀林的刹达佛。
  于尸陀林受戒的佛修身上会浮有《八十八佛大忏悔文》,直到一朝悔悟,苦海回身,忏悔文才会消尽。燕南口中所说的人手上还有经文,必然还在受戒。
  但谢逢殊抬眼,见刹达摇摇头,斩钉截铁地答:“我守林几千年,除业果尽消,悟道飞升的僧侣之外,未曾有僧人出林,更别说受戒未完的僧人。”
  刹达神色肃然,看向绛尘:“可是有何变故?”
  绛尘摇了摇头,没有提西南之事,只问:“如今林中共有多少人受戒?”
  “除去得道者,身陨者,还有九名,不过都在林内各处修行,恐怕无法召集。”
  “不必,我们自己去寻。”
  刹达这才看向绛尘身后的谢逢殊和嘲溪。
  嘲溪依旧冷着脸没有说话,谢逢殊冲人一笑,自报家门。
  “在下无明山谢逢殊。”
  刹达回了佛礼,但依旧皱着眉,似是不太同意。但最终他还是看回绛尘,道:“好吧,如有什么意外,可来找我。”
  他坐镇于尸陀林中央,不能离开太久。待人走了,谢逢殊才问绛尘:“他认识你?”
  “曾有过一面之缘。”绛尘不愿多说,转而道:“刹达说无人出林。”
  谢逢殊道:“或许有魔修助力,他没有察觉到?”
  绛尘道:“刹达耳目与八十八座佛塔通感,可能性很小。”
  嘲溪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这林内现在不就九个人,先挨个见过去不就好了。”
  虽然费时,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三人对视一眼,往塔林深处走去。
  尸陀林内的活物除了僧侣,大概就是塔顶上秃鹫了。它们成群结队在塔上睡觉,见谢逢殊他们过来,便死死盯着几人看一会儿,好像在判断对方是不是可食的腐肉尸骸。过好一会儿才闭上眼,重新缩着身子打盹。
  三人于林内走了一天,也只见了五六个修行的僧侣。他们年岁有大有小,身上的灰色僧衣被风沙侵蚀得破破烂烂。大多数都在闭目参禅,连有陌生人都不在意,只默然望上三人一眼,便重新开始禅定。
  他们身边皆是白骨,是至死未曾顿悟,赎清罪业之人。
  谢逢殊只知道给燕南命盘之人或许是尸陀林内的人,其余一概不知。现在也不可能凑上去问一句:“你最近是否偷偷出过尸陀林去了西南?”只能在心中默默记住见过的几位僧人长相。
  转眼之间,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一轮孤月高升天际,悬于西北大漠之上。
  三人找了一个避风的浮屠塔坐下休息。谢逢殊先开口道:“见了六名僧侣,你们觉得如何?”
  没等绛尘和嘲溪开口,谢逢殊先自言自语般道:“我觉得都不是。”
  绛尘问:“为何?”
  “眼神吧。他们见我们就好像和看到这荒原、秃鹫、佛塔一样,一点波澜都没有。”
  谢逢殊想了想,最后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么说不吉利——就像看死人一样。”
  “不是我们像死人,是他们像死人。”嘲溪冷声道。“在这样的地方待几十年,几百年,不能走不能笑,日复一日念忏悔文。身边有人死了,还要看秃鹫分食尸身。这样还不同于死人吗?”
  一朝入魔,周身苦海,愚痴狂恶,不得解脱。
  谢逢殊当初在书本之上看到尸陀林,寥寥几句,他还未有更多的感触,此刻身临其境,终于感受到了其中险恶苦楚。
  佛修以慈悲著世,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谢逢殊脑内思绪繁杂,一边觉得这里面的僧人有些可怜,一面又想或许他们真的犯了恶业呢?
  恶业之下,若有无辜众生殒命,岂不是更可怜?
  他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想到了绛尘。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对方幸好没来这尸陀林受罪。
  他这念头有些莫名其妙,谢逢殊自己却没发现。寂静之中,他不自觉的去看绛尘,没成想对方也在看他。
  对视之间,绛尘见他神色怔然,问:“怎么了?”
  谢逢殊问:“这里的人都犯了什么业?”
  绛尘摇摇头:“不一定,佛修修行,共有十重四十八轻戒,杀盗淫妄饮,贪嗔痴慢疑。哪一个都有可能。”
  那你呢?
  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业,须三天诸佛每日一问是否知悔?
  谢逢殊忍了又忍,还是没有问出口。绛尘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突然道:“我犯业诸多。”
  谢逢殊霍然抬头,绛尘眉心微蹙,似乎是在回想,慢慢道:“杀生业、妄言业、贪嗔痴。”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
  虽在细数自己昔日罪业,但绛尘语气平静无波,既无苦楚,也无悔意。
  谢逢殊听得一头雾水,本想让绛尘解释清楚,又觉得自己在戳人伤疤,刚想安慰一句回头是岸,又听到眼前的和尚缓声开口,声色低沉。
  “还有,色欲业。”
  ……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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