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怨气之中,夹杂着一群龇牙咧嘴的小妖兽,也有披头散发的妇人、骨瘦如柴的流民、半个身子都消失不见的婴儿,以及许许多多已然模糊了的身影。
  负剑修者一开始还有几分吊儿郎当,随着怨鬼越来越多,他脸上终于多了几分严肃:“不愧是瀚域出来的人,只怕你已经把《百鬼》拿到手了吧?眠海尊者有你这样的弟子,只怕死也瞑目了。”
  摄政王不语,身形被重重怨气包裹,看不清面容。
  此时此刻,不光是这里,整个京城都被怨气所包围。
  苏源止一手拿着符笔,一手提着白弈的衣领,道:“你还能跑吗?”
  白弈用灵力压制住两个乱动的御兽袋,磕磕巴巴念着压制邪祟的口诀,无暇回复苏源止。
  那两个御兽袋里分别装着郡主和蒙明,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怨魂铺天盖地而来之后,这两个人就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鸡一样挣扎起来,力气特别大,苏源止完全压制不住。
  这种情况下,把两个御兽袋交给修为高的人处理是个很好的选择——假如白弈不是个念十次口诀都不一定能对一次的学渣的话。
  苏源止心中烦闷,干脆提着白弈的领子飞了起来,企图逃离怨魂丛生之地。
  哪里料到院子之外,一切都乱掉了。
  他们来时,京城井然有序。哪怕外面的世道怨鬼横行,京城之中仍旧有修士穿行在凡人中间,庇护凡人的安全。因此,京城之中商家林立,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充斥着街头巷尾,气派些的道街上不时有官家的小轿来来往往。
  似乎别处饿殍满地,也影响不了京城的繁华。
  才片刻的功夫,城中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修士们自顾不暇。不通灵的凡人虽然看不到什么,却能感受到身上难受至极,像是有人把冰灌进了他们的肺腑之中,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勺子一勺一勺挖他们的骨髓。小孩子早已哭成了一片,就连大人们也有不少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之前还能柱这拐杖走的老人们,如今已是委顿在地,脸色灰白。
  苏源止心惊又心寒。
  她想不出什么人能够用偌大的城做局,把众多的人当做棋子,翻手之间,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做到这一切的,毋庸置疑是仙门中人。
  可仙门中人,有了人人羡慕的法力,难道就能把寻常的人看作蝼蚁吗?
  世间有轮回,谁知道这一世幸运的人,上一世又是个什么样子?
  苏源止抬起符笔,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她脑中空空荡荡,心底下有个声音在说,不论她做什么,都挽救不了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了。
  她不过一个修为低微的结丹期修士,于浩渺天地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正想着,天际骤然亮起了一个阵法,将层层堆叠的怨魂削薄了一层。
  苏源止抬头,想看看是哪位大能出了手,却见一个脑袋上顶着两只小熊耳朵的小孩骑着木头做的鹤,飞到了她面前。
  小孩的脸红扑扑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大能,你的阵法太厉害了,我才学到这么一点皮毛就有这样的效果,我要拜你为师!”
  苏源止反应慢了一拍:“啊?”
  小孩拍了拍胸口,一本正经道:“我叫段无恙,从小就想要当一个符修,希望老师不要嫌弃!”
  苏源止看着小孩的耳朵和脸上的巫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好在接下来骑着木头鹤接二连三飞下来的巫族们给她解了围:“小无恙,你不要老是往危险的地方跑啊!要是你出事了,大巫不给我们全都挂掉才怪了。”
  段无恙冲他们吼:“我出来拜师,要你们管!”
  巫族少年们擦着汗水道:“是是是,你拜师跟我们没关系。但你的人身安全是算在我们考核的分数里的,我们不跟着不行的哇!我们借读生在万灵学宫考核年混得够惨的了,天知道大巫今年为什么还要加个实习项目。”
  段无恙:“明明是你们表现太差了,我爹不得已给你们添的加分项目。”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但你乱跑,我们的心都是提着的。而且你还要拜这个卖玩具的家伙为师,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苏源止终于想起来面前的这个小孩是谁:“你是……万灵学宫之主的儿子?”
  段无恙顿时抛下了巫族借读生们,欢喜道:“没错,我爹说我天赋很好的,你愿意做我的师父吗?”
  苏源止面露难色。万灵学宫有才的大妖很多,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做对方的师尊。
  段无恙的失落明晃晃写在脸上:“大能,我刚刚用的阵法就是你传出来的。哪里不对你跟我说说好不好?我一定虚心接受。而且我那么聪明,你教我的东西我一定能很快学会的!”
  苏源止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我的阵法,我自己认识。你不必把别人的功劳归结到我身上,我承不住。”
  巫族借读生帮他解释:“事情是这样的,之前白公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吞了好多怨魂,整个人都不好了,来找大巫治疗。大巫也没办法,让白公子躺平等死。后来还是神君去了,用阵法治好了白公子。小无恙看到那个阵法简单又新奇,闹着要学,神君就教他了。”
  段无恙补充:“我修为是大乘期,对我来说很多地方可以不那么麻烦,我就自己做了一下优化。威力上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结丹初期苏源止:“哦,大能你好。”
  段无恙希冀地看着她:“收我坐徒弟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符文和阵法。”
  巫族借读生吐槽:“是啊,明明父亲是大巫,母亲是大妖,偏偏要学仙门修炼法诀,可以说是很喜欢了。”
  苏源止道:“我教不了你符文。”
  “可是……”
  “你修为那么高,阵法上的造诣那么深,现在看到生灵涂炭的场面,不应该先出手救人吗?拜师的事情,等撑过这一关有的是时间说。”
  段无恙握着小拳头:“我知道,我先来见老师,就是担心老师出事。现在老师平安,那我确实应该先救人。”
  他腾空而起,摆起阵来不知比苏源止快多少倍。
  巫族借读生们生怕段无恙遇到什么危险,赶紧追了过去。
  不过瞬间,天际的怨魂又空了一层。
  苏源止五味杂陈,这么厉害的小孩,做她的老师都绰绰有余了。修为一低,被人看轻的感觉很难受,但被人尊敬,也不见得好受。
  正发着呆,却听到白弈发出学渣的声音:“啊!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背了五十四遍封印的口诀,难道没有一遍是对的吗?”
  苏源止低头一看,却见两只御兽袋都破了。里面的人化成两滩血水,滴落在地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要把封印口诀错到怎样离谱的地步才能搞出这样的效果?
  她正要俯身查看,却见血水一闪,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怨灵像是被火烤过的饴糖一般融化,然后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段无恙焦急的声音传来:“我的阵法怎么没用?不行,老师看着呢,我不能再失误了!”
  苏源止想说不是他的问题,却听到粘成一团的怨灵中间有吟唱的声音若隐若现。
  她抬头凝视着远处,忽然觉得灵台一热,灵台之中那个面容模糊的人身体周围亮起了光,一双眼睛缓缓从她脸上浮现出来,幽暗沉静,恍若穿透了岁月,从封尘的远古凝望至今。
  待到灵台慢慢冷却下来,苏源止发现自己的眼睛不一样了。她的目光隔着无尽的怨灵,看到一个神着蟒袍的人嘴唇翕动,正在念着什么。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猝然抬头,与苏源止对视。
  不知是不是因为雾气的影响,苏源止竟然觉得那双眼睛十分熟悉。
  然而,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怨灵们便搅动起来,将她卷入由黑暗构成的漩涡之中。
  作者:学渣猫——很名贵的生物,全世界只有一只,平时十分好撸,体育也不错。但每次遇到需要脑子的科目,你永远想象不到他的下限在哪里。
  快要开新地图了,我把大纲拿出来康了康,然后发现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全文只有六万多字了,小可爱们终于不会再受胖鸽子的折磨了!鼓掌!
  说起来,这篇文因为我太过咕咕,居然写赤字了_(:3」∠)_吸取教训,下篇文存稿十万(?)再发。
  谢谢一只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也感谢410aa的地雷和十瓶营养液!
  mua!
  第52章 未曾颠覆过的世界(无猫)
  苏源止在黑暗之中沉沉浮浮,她伸手用力抓着什么, 却不清楚自己究竟抓住了没有。
  她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幽邃的空间之中, 手足失去支撑,身体完全不能分辨上下, 而她的双眼再度被淤泥般的黑暗所蒙蔽,再也无法获知外界的信息。
  她将凝聚神识, 重新关注起了自己的灵台。然而灵台之中的那道身影此刻虚淡到几近于无。
  苏源止骤然产生一种难言的悸动,那种特别的感觉, 顺着尾椎一节节往上爬。
  似乎被抛弃掉了, 似乎她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是,似乎她所做的一切努力, 在某种难以抗衡的力量面前,都只是徒劳。
  黏稠的黑暗之中, 伴随苏源止的只有望不到头的孤独与绝望。
  像是心魔, 又不是。
  苏源止咬了咬牙, 神识潜入丹田, 去引动她的灵力。
  灵力是修士的依仗。
  当她的灵力顺着经络流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有了跟外面那种东西搏斗的力量。
  灵力流入大阵——至今, 苏源止仍旧没有弄明白大阵的原理和作用。但这个时候,也唯有大阵才有可能跟外面无法探知的情况对抗。
  此前一直都无法激活的大阵一点点被点亮,渐渐从苏源止灵台上飘了起来,渐渐飘出灵台,飘出身体, 将苏源止完全笼罩在里面。
  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释放出数万载也不曾消亡的威压。
  苏源止眼前的黑暗裂开了。火光从一线裂缝之中射出,刺得她睁不开眼。
  火焰之中,有一条绵长的黑影游曳摇摆,看不清真实面目。
  这是她最后看到景象。
  紧接着,她的意识就被拉入有无数画面穿梭的长河之中。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眨眼之间就回溯百年时光,又仿佛觉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半点变化。
  她无助地承受着不断变化的光影,属于她此生十九年的记忆被压缩到一个极其微小的角落。她到底是谁?是该叫“苏源止”,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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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源止被鞭子击打在地面的声音吵醒,身边的“人”都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往外头跑。
  她茫然地撑起身子,手腕被旁边一只冷硬的大手抓住:“止,快一点,等会儿他们又要进来打人了。”
  苏源止被抓着出了门,跌跌撞撞跑到一个土坡上,看着那些不停发抖的土块、草叶、石头、木材所拼凑出来的人形,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鞭子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所有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苏源止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人。对方衣冠楚楚,肩上躺着一条红色的鲤鱼,手上还拿着一条明显是法器的鞭子。
  那人道:“怎么来这么晚?”
  抓着苏源止的那名石头人跪了下去:“大人原谅,她昨天被砖头砸伤了,跑不快。”
  拿鞭子的人没有理会石头人,而是用鞭子挑起苏源止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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