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千金(2)

  骄矜的自尊与浅薄的虚荣,第一次遭受到了严重的挫伤。
  这正应了孔子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青春年少、争强好胜的王昭君,怎能保持心理平衡?她当然会“积悲怨”。
  小脾气一上来,既不梳洗,也不打扮,弄得形容憔悴,蓬头垢面——就是闹!
  闹完了,还会请示头儿一声:“我要回家!”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皇家禁地可不是酒肆茶楼,想来就来,愿走就走,老老实实呆着吧!
  “掖庭令”那一点报复心终于得到满足,他盼望这朵水灵灵的鲜花赶快蔫了、瘪了,立刻变成猪不啃、猫不舔的废物才好!
  “掖庭令”鼠肚鸡肠,并非“坏事儿”。在皇帝和王昭君之间,还有一道桥梁——宫廷画师毛延寿。
  王昭君哪肯把那种“狗腿子”放在眼里,仍像对付“掖庭令”那样,高挂一脸秋霜。
  想不到,毛延寿就是皇帝的眼睛。也许,毛延寿画谁漂亮,未必得幸;但是画谁粗鄙,则一定不会得幸。
  皇帝跟前的红人,毁一个不服管教的小丫头还不容易?画笔轻轻一点,王昭君嫵媚的杏眼下,便多了一颗“亡夫泪痣”
  亡夫泪痣,克夫的命相,谁要这种女人谁倒霉。
  汉元帝看过长有亡夫泪痣的王昭君画像,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去,从此以后,王昭君便成了“掖庭待詔”。
  掖庭待詔,等於慢性自杀;王昭君奢望能挪挪窝儿,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了。
  公元前33年,南匈奴呼韩邪单於第三次来朝,他附带了一个政治条件——迎娶汉女,自请為婿。
  呼韩邪大约40岁,与汉元帝年龄相仿。本来双方“相约為兄弟”,是平起平坐的好哥们儿,一旦结亲,单於便就小了一辈。
  匈奴原是汉朝的死对头,公元前201年,汉朝开国不久,刘邦便率领32万大军对匈奴用兵,结果,被40万敌军围在了白登山,活活困了七天七夜,刘邦服软了。
  逃回长安之后,刘邦便千方百计讨好匈奴人,靠送金银布帛、茶叶美女混日子。
  直到汉武帝时代,胳膊腿粗了,军事和外交才佔了上风。
  呼韩邪时期的南匈奴,已远非昔日横勇无敌的大匈奴,他们“一边倒”,温和亲汉。
  这次,呼韩邪兴冲冲地跑进长安,就是要实施“和亲大计”,迎娶一位汉室公主,替代刚刚过世的老婆。
  汉元帝爽快地答应了这门政治婚姻,传下旨意,在宫中物色五个女子,供单於定夺。
  王昭君闻讯,应声而起——嫁!哪怕天涯海角,随鸡随狗,也强於这口活棺材。
  弱小的女子,敢在人生的牌桌上赌一把,真个了不起。
  此刻,她只属於她自己,把全部筹码押了上去。
  远嫁,是王昭君迫不得已的“下下策”,她再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这回,轮到汉元帝郁闷了,他见王昭君丰容靚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边竟有如此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汉元帝意欲留之,而难於失信,只好哑巴吃黄连。
  呼韩邪一见王昭君,则睁大了惊喜的双眼。
  这位草原长大的匈奴首领,从没见过这样光彩照人的中原女子。
  其实,他是歪打正着,捡了一个天大的“漏儿”。
  一连串的“未知”纠结着:昭君不知前途,单於不知所措,皇帝不明就里……大殿上,群情亢奋,感觉怪异。
  潦草捆绑的“和亲大事”就这样板上钉钉了。
  汉元帝无限哀婉地做了个顺水人情。朝廷的封赠格外慷慨:為纪念和亲,先把“建昭”的年号改為“竟宁”——祈望和平、安宁的意思;又封昭君為“宁胡閼氏”——这个称号带有明显的歧视色彩,翻译过来就是:安抚胡人,做匈奴单於的正房太太。
  还好,不是小老婆,是正印夫人。呼韩邪哪里顾封号背后的潜台词,他笑呵呵地接受了。
  对呼韩邪来说,只要迎请这位如花似玉的汉朝女子做新娘,就足够了。
  朝廷又赐给锦帛28000匹,絮16000斤,以及美玉金银无数。
  汉元帝格外多情起来,他亲自饯行,送出长安十余里。望着昭君的毡车、驼队消失在长河落日中,
  42岁的皇帝凄凄惶惶,悵然若失。殊不知,他生命的最终驿站也不期而至。
  四个月后,元帝驾崩,成帝变作汉宫的新主人。
  黄叶满长安,孤雁向南飞。王昭君在夕阳深处留下最后一瞥,便随着自己陌生的丈夫,驶向了茫茫大漠。
  大约走了一年,总算到了匈奴婆家。初夏时节,处处水草丰美,马跃羊奔。沸腾的匈奴人,热烈欢迎这位新“閼氏”。
  20岁的王昭君与40岁的呼韩邪并辔而行,笑容可掬地检阅着自己的臣民。
  似乎这位秭归山坳里的漂亮姑娘,终於在高原草坡上找到了爱情与幸福。恰恰相反,等待她的,是此起彼伏的感情灾难。
  王昭君原籍南郡秭归,那可是风调雨顺的膏腴之地;菜花盛开,金灿灿的;绿阴遍地,湿润润的;橙红橘绿,鱼白蟹黄……如今,荆楚风物都成了长夜无眠的怀想。
  匈奴是另一番天地,野风呼啸,荒草起伏。尽管天高地阔,空旷辽远,可是,想吃一碗软烂粘滑的大米饭,有吗?想喝两口馥郁清香的明前茶,有吗?家乡渺渺关山远,王昭君夜夜都梦见回娘家,可惜,是梦,做不到,唯有撕心裂肺地思念。
  这时候,昭君的兄弟却沾了姐姐的光,因“和亲之功”,被汉室封為“侯爵”——这是多少边关战将“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心”的政治理想啊!
  王家小哥摇身一变,做了亲善大使,他多次跑到匈奴那里,和远嫁的姐姐团聚。
  其实,越这样零敲碎打,王昭君越不解渴,越想家。
  昭君似乎应该知足了,呼韩邪单於并非“只识弯弓射大雕”,反倒是个地道的性情中人,颇有几分侠骨柔肠。
  老夫少妻,百般恩爱,这也算“摸黑”撞上了好姻缘。
  哪儿成想,刚热汤热水地过了一年多,阎王爷便招走了呼韩邪。
  被窝儿还没暖热乎的王昭君,守起了寡。
  昭君身边只躺着刚刚降生的小男孩儿——伊图智伢师,这是呼韩邪的遗孤。
  孤儿寡母,人地生疏,无依无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王昭君梦寐以求的就是回到中原。呼韩邪死了,冷酷的政治游戏也该收场了,她迫不及待地上了一道表章。
  内容大意是:孤苦伶仃的小寡妇还能替朝廷做什么呢?开开恩,放我回家吧!
  按理说,这点要求并不过分,皇帝一句话,王昭君的夙愿便能实现。
  可是,命运偏偏跟她作对,呼韩邪新丧,南匈奴面临新的权力重组,汉成帝冷淡地拒绝了昭君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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