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它不动了

  纳兰锦绣心底划过一丝不舍,带着轻浅的疼意。她把两只手放在上面,希望它能感受到,她在它身边。可能刚刚哭的太多了,她现在觉得眼睛很酸涩,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她忽然就想到了上一世,她办拜了那么多庙,也没能拜来一个孩子。这一世,其实也是坎坷的,有多少次都是在生和死的边缘挣扎回来的。她觉得老天待人不公,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不幸总是找上她?
  她曾在云水禅心拜了注生娘娘,曾以为自己嫁了能护她一生的人,孕后更是觉得,她这一生应该是圆满了。谁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也许,她死了便死了,不应该再重活这一世。
  纪泓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缓缓转开。她不知道,就是这样毫无情感波动的一眼,让纪泓烨本来已经沉稳下来的心,又开始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
  他是一个很聪慧的人,单单从她的眼神里就能读懂很多东西。她曾经看他的眼神大多是含情脉脉的,即便很平常的一眼,也是初期平静,后期带着淡淡的笑意。
  而刚刚那一眼,除了萧索和冷漠外,就只剩下毫无生机。这样的眼神,应该是在那种行将就木的人身上才能看到的。这说明了什么,是一个人心静如死海,已经完全是波澜不惊了。
  他控制住自己的手,希望它不要再颤了。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不管外人怎么看他,怎么吹嘘他;不管他曾经有怎样的成就,身上又有多少光环,这一刻都变得毫无用处。
  “你,你哪里不舒服?”他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他想去试试她的温度。
  纳兰锦绣神情很平静,她没挥开他的手,也没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她只是把木然的眼光转移到他身上,然后很机械的说了一句:“它,好像有很久都没动过了。”
  纪泓烨眼眶忽然一阵酸涩,他想说几句话安慰她,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竟是让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片刻都不舍得离开。
  纳兰锦绣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然**上了他依然停留在她额头上的手。带着他的手,缓缓来到了自己的腹部,很平静的问他:“三哥,你能感觉到它不动吗?”
  在被她握上的那一刻,纪泓烨感觉到一阵锥心刺骨的冷意,就仿佛是被冰块握住了自己的手。然后那冷冰冰的手,又带着他来到她的腹部。
  他低头,看见她的肚子真的很大了,在她纤细的身体上看起来很刺眼。明明就是那么纤弱的一个人,为何能承受这样的重量?他发现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她的腹部却比原来大了很多。
  他心里忽然浮上一种特别后悔的情绪。这种情绪腐蚀着他的冷静和理智,让他有一种快要承受不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他是不是应该之前不应该和她置气,应该同她说清楚。
  她如果还是不肯说,那他就一直追问,问到她说出真相为止。之前他的内心已经无比断定,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这个人一定是有异心的,而且她很有可能不是徐锦笙。
  这种认知把他的情绪逼到了最高的一个点,几乎就是强弩之末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处理的太理智,他应该顺从本心,在第一时间就让她交代的。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很多孩子,起码在他的认知中,他身边的男子都是有很多孩子的。子嗣这一块他从来没有强求过,潜意识里他认为有没有都是不打紧的。可想是一回事,真正失去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守在她身边,没能看到她一点一点的变化,没能陪着她挨过最为难熬的时候。他的手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正如她所说,这里确实没有动静。
  纳兰锦绣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回答,她把自己的手再一次附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把他的手缓缓拿开。她的眼神停留在自己的腹部上,也不知脑袋里想的是什么,除了浑浑噩噩以外,也没了别的感觉。
  “阿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纳兰锦绣没回复,直接无视了。
  其实,在他的手被拿开的时候,纪泓烨就意识到一件事,这孩子若是平安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有了闪失,她和他一定会万劫不复的。她不可能原谅他。而他不由的又问自己,如果是那样,她的身份,她究竟是带着什么目的接近他,真的还重要吗?
  时间被拉的无限长,每一刻,都变得非常难熬。纪泓烨看着她渐渐的失了神,往常亮如星辰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光彩,直至最后她轻合上了眼睛。
  “孙大夫还没请来吗?”纪泓烨把昏过去的人抱在胸前,声音变得很焦急,甚至透着些许歇斯底里。
  下人们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时也慌乱了,他问了半天竟是没人回答。纪泓烨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绷着一根弦,这弦已经拉得很紧了,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断掉。
  “派人去接应,如果是路途上受了什么阻碍或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就立即去城外请苏大夫。再派一队人去季大夫那里,看他云游回来没有!”
  众人一见三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是字字如刀,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也不敢耽搁,小跑着就出去办事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只剩下莫言和莫语,还有几个年纪特别小,在外间平时做些收拾院子活计的小丫头。她们一个个的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几乎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夫人这次出了事,如果这一胎保不住,可能很多人都会受牵连。
  纪泓烨把纳兰锦绣放好,又给她往上拉了拉被子,最后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的手很暖,而她的依然凉得像冰,他把她的两只手都放在手心里缓缓呵着气,又不停的揉搓,希望她能尽快暖和过来。
  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她的手依然上是冰的。他又想到了在云水禅心的时候,她为了给他解蛊,身子不是至冷就是至热,寒热交替中受了那么多苦。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不管她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他,最终也是希望他好的。不然她不会很久之前为他挨了刀,至今背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疤都没能淡去。
  如果说她之前那么做,就是为了让他放下心防,顺利的接纳她。那在云水禅心的那一次,她一定就是抱了同生共死的心。那样的险象环生,如果不是真的爱他,她不可能有那样的勇气去做。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她囚禁在瑾园中。他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在那么做。即便有一天她真的会威胁到他,甚至会要了他的命,他也认了。
  不过就是喜欢了一个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不过就是功名利禄,权力和地位而已,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如果她真的想要他失去这些,那他就都给她好了。
  他低头去亲他的脸颊,依然是冷冰冰的,这让他的怒意怎样都掩饰不住,他回头对莫言莫语说:“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人的?夫人冷成这样,为什么不知道加一床厚被子?”
  莫言莫语其实很无辜,这时候也只是入秋不久,天气还没有那么冷。夫人现下盖着这个被子厚度是最适中的,既不会冷也不会热。
  她们刚刚都在急着办事,一时没有顾及到夫人的温度,现在被指责也不敢反驳,只用最快的速度去翻找厚一点的被子。
  纪泓烨把莫言拿来的新被子又盖在了纳兰锦绣身上。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就想到这两条被子盖在身上,应该是太热了,所以就把里面那层薄一点的抽出来扔到地上。
  他一直都是外人眼中的翩翩公子,待人永远都是温文尔雅的,甚至很少训斥人。他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粗鲁的事。
  屋里的人互看着彼此,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莫言莫语到底是年纪稍长,又见过大场面的,两人低垂着头,缓缓上前把被子拾起来拿到一边。
  然后让屋里的小丫头们都退出去,只留下她们两个守在屏风这头,这样既不会吵到主子。主子需要的时候,她们又很快能到。
  纪泓烨用手帕给纳兰锦绣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冷成这样,这种体温冰凉的不像是活人。
  婚后这么久,他始终觉得她的体温比寻常人低,尤其是现在,冷的让人害怕。他把手帕放到床榻边的案子上,两手握着她的一只手暖着,即便是徒劳无功,他也不想放弃。
  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她的呼吸很平静,清清浅浅的,和往常熟睡的时候别无两样,但他知道她不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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