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拍两散

  夏阳来到宋韵常去的那家健身会所的时候,果真在拳击室找到了她。她一个人对着沙袋用力猛击,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但遥遥看去,都能看到浑身大汗淋漓。
  “宋宋——”夏阳唤了一声。
  但宋韵充耳不闻,继续手上的动作。
  夏阳撇撇嘴,走上前,站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再叫了一声:“宋宋——”
  宋韵猛地转身,带着拳套的手,携裹着风挥过来。
  夏阳抱头鬼叫一声,那拳在他几厘米出停下来。
  静默了片刻,夏阳反应过来,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揍我呢!”
  除了运动过度的红晕,宋韵神色无常,淡淡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问小乔的。”夏阳道,“盛予正说你不见了,让我帮忙找你。”
  “嗯。”宋韵脱下拳套,轻描淡写地回他。
  “宋宋,发生什么事了?”
  宋韵抹了把汗水:“我跟盛予正玩完了。”
  “啊?”夏阳惊愕,“到底怎么回事?”
  宋韵道:“我今天才知道,他是那个女人的继子。”
  “什么那个女人”夏阳不明所以。
  “抛弃我和我爸的那个女人。”
  夏阳睁大眼睛:“盛予正是你妈的继子?”
  宋韵轻笑一声:“那是他妈不是我妈。”
  夏阳大概也一时难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小心翼翼看着宋韵的神情,悻悻摸了摸鼻子:“那个……那他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大概一直都知道。”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从他几年前第一次踏进我的店里就知道我是谁?或许当时他就是想看看,他亲爱的妈妈不要了的那个女儿是个什么样的傻逼!”
  夏阳干干笑了笑:“宋宋,发生这种事,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难受。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难受。”
  宋韵嗤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哭?”
  夏阳呵呵笑道:“那就好,还没吃饭吧?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宋韵在健身房洗了个战斗澡,一身清爽的出来,丝毫看不出任何异状。
  夏阳眼睛瞅着她的模样,心里直犯嘀咕,但也不好说什么。便笑嘻嘻带着她去觅食。
  两人去吃的大排档。
  如今到了十月中旬,大排档的生意,不如早些时候兴旺。
  宋韵和夏阳挑选的一家,只有零零星星一些顾客。
  “两瓶啤酒。”宋韵随便点了一些烤串,又加了一句。
  夏阳拉着她的手腕:“你不是最讨厌喝酒的么?你要心里真不痛快,我去帮你把盛予正打一顿。”
  宋韵挥挥手让服务员去准备,淡淡道:“我自己已经打过了。”
  “哦。”夏阳点点头,“也是,你要真想打人也不用等着我上。”
  “我没喝过酒,所以想尝一尝喝醉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能忘记。”
  “宋宋——”夏阳忧心忡忡。
  宋韵笑了一声:“放心,我真没多大事。不过遇到这种操蛋的事儿,你还不允许我发泄发泄。”
  夏阳道:“那我陪你喝。”
  “别,你胃不好,我可不能拉你下水,再说了……我要喝醉了,你还得背我回去呢!”
  两瓶啤酒下肚,宋韵仍旧神清目明,毫无醉意。夏阳劝阻无效,她又加了两瓶,肚子倒是撑得有些难受,可脑子还是很清楚。
  她想,自己大概注定当不了烂醉的酒鬼。
  她觉得悻悻,也没吃多少东西,就起身招呼夏阳回家。
  夏阳开了车,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打开车窗,迎着夜晚的凉风,不知是不是车速缓慢,还是酒精的后劲终于起来作用,她渐渐觉出一丝微醺。
  路过一家便利店,一对年轻男女从里面走出来,男孩拿着一块巧克力喂女孩。
  “夏阳,停一下车。”
  夏阳从善如流停下来:“怎么啦?”
  “我忽然有点想吃巧克力,你去给我买一盒来吧。”
  夏阳蹙眉:“巧克力?你不是吃巧克力过敏吗?”
  “也许今天就不过敏了。”
  夏阳看了看她,点头:“好,你在这里等我。”
  夏阳很快从便利店走出来,买了一盒最常见的德芙。
  宋韵拿出一块,撕开包装,怔怔看了片刻,然后送入口中。
  胃部一阵翻涌,早就被遗忘的儿时记忆,纷沓而来。她闭了闭眼睛,让那模糊混乱的画面走开,用力吞下口中的巧克力。
  夏阳紧张地看着她,见她看起来无异,舒了口气:“你真没事了?”
  宋韵睁开眼睛,笑了笑:“好像是这样的。”
  说完,她又咬了一口,巧克力的香味气息和丝滑口感,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美妙的滋味。
  她想,这算不算以毒攻毒,因为今天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终于跨过了这一关。
  她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原来她早就过了需要母亲的年龄,所以自己儿时的阴影,对二十七岁的宋韵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宋韵重重舒了口气,朝夏阳笑道:“走,我们回家。”
  不出所料的,盛予正还在宋韵家里。
  宋韵和夏阳刚刚站在门口,里面的人大概听到动静,将门打开。
  盛予正眉头紧锁,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朝宋韵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很担心你。”
  宋韵讥诮地看着他,就在今天上午之前,她还想着也许不出意外,她就会跟这个男人结婚生子,或许还能共度一生。
  这个男人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爱情,给了她幻想,却也在今天给了她重重一击。一切的一切,想在看起来,只想一处讽刺剧。
  宋韵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他,直接绕过他走进屋子。
  夏阳站在门口看了看她的背影,又尴尬地看了看盛予正,有点无奈地摊摊手,善解人意地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他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听到后面传来砰砰砰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宋韵抱着一堆东西,走到门口,全部仍在地上。
  他定睛一看,都是男性物品,衣服拖鞋牙刷剃须刀,诸如此类。
  宋韵将门打得打开,指着外面,对站在玄关处的盛予正道:“我想说什么,你应该都知道,所以我就不多说了。我也不想大家太难看。总之,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永不相见。”
  盛予正蹙眉看她,低低开口:“我并不是故意隐瞒你。”
  “你是否故意隐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一语中的。
  横在两人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一直以来的刻意隐瞒,而是他是她生母的继子,这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
  重重的无力感再次涌上来,盛予正有种濒临垂死挣扎的错觉,他哑声再开口:“上一辈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他顿了顿,向来养尊处优的男人,像是一下低到了尘土里,声音愈加低,“宋韵,我……爱你,别让我们的感情为上一代买单,这对我不公平。”
  宋韵神色更加讥诮,唇角微微勾起笑了笑:“你爱我?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爱上我的?是不是想我这个被你亲爱的妈妈抛弃的女人真可怜,所以想给我一点感情的施舍?还是说觉得说抢走了本来属于我的母爱,所以想用你所谓的爱情做补偿?看不出来你真是伟大呢!”
  盛予正无力地叹了口气:“你明知道不是。”
  他伸手想抓住她,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然后指着门外道:“不管是什么样?我只希望你马上离开,你还有你父母的世界和我无关,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想。”
  盛予正还想纠缠,却被夏阳进来将他强行拉了出来:“盛总,你还是先离开吧。”
  盛予正转头去看门内,却被宋韵狠狠将门甩上。
  夏阳悻悻地笑了笑:“盛总,这种事情换做谁身上大概都接受不了。你要是真喜欢宋宋,就别再纠缠她打扰她了,让她安安静静地生活对谁都好。你也知道她的脾气,你们既然是这种关系,是没有可能的。”
  盛予正默不出声,杵在原地不动。
  夏阳又道:“你看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什么事明天再说。”
  盛予正还是不为所动。
  夏阳和他不熟,也不好硬劝,只能笑了笑道:“那我先下楼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叫我。”
  他走到门口按下电梯,在电梯到来之前,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盛予正。
  只见这个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英俊男人,此刻沮丧地靠在门边,脚下是一堆杂乱的物品,更映衬着他的颓败。
  他忽然有点五味杂陈。
  电梯到来,夏阳离开,而盛予正就一直站在门口。他也没有再敲门,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立着。临近深夜,走道没有人再出现,那本来亮着的灯,也在这漫长的沉默中熄灭。
  隔着门内,安静的室内,宋韵蜷缩沙发上半梦半醒。
  她知道盛予正没有离开。
  这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可以丢掉,他存在过的痕迹可以抹掉,可是宋韵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进入心里,便不会那么容易离开。
  这个夜晚她睡得极不好,纷纷扰扰的梦不断。
  “小韵,等你吃完这盒巧克力,妈妈就回来。”
  “我妈就是你妈,你以后就有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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