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_164

  游苏想要画画,可惜周围环境并不算太好。
  洛九江刚刚一刀惊起湖心大浪,小舟从头到尾被打个湿透,根本没有能平铺放纸的地方。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
  游家老祖虽然以画魂起家,不过近几代早就不在画魂之上投注太多精力,连带也没指望过游苏在画魂一道上做出些什么成就。游苏能画到现在,只因为他真的爱画。
  这个从来锦衣玉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捻着的花不是天生就该在花篓里呆着的小公子,可以为了突然迸发的灵感以指做笔,拿他那双日日用千金养护的手指在粗糙木桌的薄尘上勾勒线条,如今也同样可以为了自己满溢的表达欲扑在湿漉漉的死鱼上,把圆润的指甲微微戳进雀舌鲈银白鱼腹上柔软的鱼皮里。
  洛九江游过来扒着船边看了两眼就笑道:“看你起势力道是个大件,这鱼还是嫌小,你画不开,看我给你找个长度合适的来。”
  游苏略有些惋惜地怅然地放开雀舌鲈,显然是认同洛九江的那句“嫌小”,但湖心水汽蒙蒙,四下不沾,他储物袋中又何尝没有纸笔,只是不好摆开罢了。他刚想阻止洛九江替他寻画布的举动,耳边便炸开一阵沁凉的水雾。
  游苏猛然侧头,只见洛九江双手持刀,刀尖正笔直地扎进水里。不知他刀气与灵力怎样发出,只见一道水墙凭空从湖心升起,顶端活水持续落下,而底部仍有新水源源不断地供给上去,使水墙始终维持在一丈高度。
  “你的画纸,应景。”洛九江微笑道:“画墨等我给你取来。”
  他此时双手正持握刀柄没有空隙,整个人也半泡在水里,不过虽然手脚俱无闲余,但洛九江还有一张嘴。
  他半仰起头,睁开眼就正对着一片苍蓝的万里青空,此刻天际无云,他胸中也敞亮无霾,气由丹田而起,从肺腑而发,清亮长啸脱口而出,在湖心之上盘旋,于碧色湖水中暗伏。
  这声音先低后高,由缺空积累至满蓄,悠长气脉缓缓而出,最终使音色美如华钟,那清越啸声于水中激荡开来,以湖心为轴,碧湖之上顿生无数波动涟漪。
  百千涟漪相叠的画面固然漂亮,但其中积蓄的威力却不容小觑,游苏只是一愣之间小舟就被水波向后推开半尺,他忙灌力于桨,重新划回洛九江身前。
  察觉到碧水之下音杀所做的“功课”已经达到,洛九江声音骤然变调,所用音杀较方才更加低沉有力。片刻之后,洛九江周身水面上足足出现了百十道逆涌的小小喷泉,每只喷流的上端都顶着一条方才被洛九江音杀击中的鱼。
  “阿苏接墨!”洛九江意气焕发道:“你只管拿己心做笔!”
  他口中每吐一字,就有数十条鲜鱼被他音杀割裂,鱼血潺潺而出,被心领神会的游苏隔空吸定,将这现取的血墨汇成在空中一团漂浮的艳红。
  “多谢洛兄送我好纸好墨,”游苏抬纸把距自己两三尺远的血墨团凝成一股牵引到自己面前,赤色的红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拱桥般的优美弧线,“此画定然不负。”
  被洛九江刀气激起的水墙远观仿佛凝成坚实一堵,实际凑近了看便能发现其中水流由下而上不断更换流动,只是洛九江操纵灵气的方法稳定扎实,控制着上下水流流动速度基本一致,使其平稳易上手。
  这操作中蕴含的功底可称一句扎实漂亮,但这水墙毕竟是要做画布。
  “新旧水墙难免交替,阿苏这张画可得快点。”
  “洛兄放心,画倾心声,你刚刚分湖一刀,我见了心中正快慰的很。”
  这张画果然成得极快。
  此前在歇脚小亭桌面浮灰上作画的那次,游苏勾勒的线条虽然简单,但风格却足够细腻,不难看出多年功底,而今这幅则由快意与条件同时在心底催逼,最终展现的笔触完全是粗犷的。
  几乎是不假思索一般,游苏振臂一甩,一条血线就在水墙上定格,翻涌的湖水冲淡血墨浓度,却未曾改变它的轮廓。水墙落定的乃是一条起伏弧线,它像是弯肘拔刀的人形剪影,又如同雁环金刀的凹凸刀背,别看画上只落下了一线血红,画中激越的狰狞之意已然初现。
  刀鞘则被游苏匆匆拍上,不到半弹指就固定了形态,它不走心到几乎只是一串拖长的血色手掌印。在整幅画被水墙彻底冲淡至形貌模糊以前,游苏几乎把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在了刀锋之上。
  比起“灵机一甩”的刀背和一蹴而就的刀柄,游苏全神贯注地描画了这道血色刀锋。
  血线刚引至一半,水墙便因承载不住外人施加其上的高深画意而颤抖起来,被洛九江立即加倍用刀罡稳住,如此一来,水墙之中混合了少许洛九江刀意,恰同游苏的血画相合,故而此画尚且未成,而画魂已俨然惊现!
  一幅好画往往开头冲动易得,结尾落笔难收,然而洛九江注在水中的刀气与游苏画中的刀意合璧,使游苏有如神助一般,比起前半程的屏气凝神,后半刀刃他则毫不迟疑地畅然一划!
  在划出这道收笔之前,游苏转头看向了洛九江,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的神韵都注进画里。
  在这一刻,这个一直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双眼中闪烁的神光竟是一种对笔下画卷近乎执迷的疯狂。
  画成而灵气动,笔畅则意淋漓。不同于之前那次画魂只有隐隐的食物香气,这一回被游苏用不到半炷香时间画出的一柄刀,宛如要脱离载体迸出一半,只让人觉得伸手就能切实地抓到一柄当世难寻的锐利神兵。
  若是修为低些的修士,直面这幅血画时甚至会灵识惊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刀锋割伤。
  这张画,游苏画得既是刚刚洛九江的惊艳一刀,又是洛九江本身。
  此刀刀背取洛九江挥刀的轮廓,刀锋又借他那一刻敢争天地的狂气,扑面而来的刀意更是近乎将那分湖一刀的意境全面复刻,让洛九江一见就大声叫起好来。
  “好画,更是好刀!”
  游苏吐出一口长长浊气,终于从方才那种近乎迷怔般的意境中走出:“能被洛兄叫一声好,这画虽然将要消散,但也不枉了。”
  “消散?”洛九江却道:“难得好画如此,干嘛散了?”
  此时血画已被水波推至水墙顶端,那已经淡了许多的血色马上就要被冲淡成丝缕浮沫。游苏闻言不由一怔,随即便感脚下船身一震,却是洛九江猛然在水中灌注入了更多的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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