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臣在。”他回过身,跪在君王面前。
“务必让盛文恺闭嘴,不能说出贤妃与沈睿的关系。”承景帝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疲惫不堪地道,“还有,将沈睿的死讯,告诉贤妃。”
江怀越静默片刻,低声道:“遵旨。”
第214章
夜色沉沉,从乾清宫到长乐宫的途中, 四周死一般寂静。
江怀越坐在轿子里, 置身于无尽的黑暗, 忽然而至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然而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不能放松。
沈睿已死, 但他在自杀前说的那番话,分明表示关于罗桢的事情,绝对不止他一人知晓。
江怀越闭了闭酸涩的双目。
辽王是不可能知晓的,沈睿将那件事视为最有用的机密,怎么可能告知给辽王?那么, 在这世上,唯一值得他将秘密分享的,除了金玉音之外, 还能有谁?
四下唯有急促的脚步声。
“掌印, 长乐宫就在前面了。”跟随轿边的內侍低声道。
他缓缓睁开双目, 撩起厚厚的帘子, 望向前方。
漆黑无光的夜幕下,巍峨的长乐宫隐隐显露轮廓,仿佛在那里等待他的到来。
轿子停在宫门口的时候,自远处奔来一人, 在江怀越耳畔急切地耳语一番,随即又依照命令匆匆离去。
两列宫灯高挑,照亮了长乐宫宫门,江怀越微微抬起下颔, 一撩衣袍步上台阶。
*
一路入内,一路可见神色慌张的宫女与內侍,见到他迅疾而来,皆下跪瑟缩。
穿堂过殿,他带着两列部属径直闯入长乐宫最深处的院落。还未踏进大门,便听得里面传来痛苦的□□。
江怀越目光一横,低声喝问道:“还没生下来?”
“还没……”紧随旁边的长乐宫女官战战兢兢,江怀越沉着脸,道:“去叫稳婆出来。”
女官立即进去了,没多久,先前由江怀越带入宫的稳婆奔了出来。一见到他,便紧张地道:“掌印大人,里面这位娘娘恐怕真的危险了。”
“怎么?”江怀越皱了皱眉。
“孩子是横着的,出不来呀。”稳婆哭丧着脸,“孩子看样子很小,可是我们也不敢去拽……毕竟是宫里的娘娘,要是弄伤了出血不止,那就真的求神拜佛都来不及了!”
“你们就不会想办法?”江怀越将她拽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不是说远远没到降生的时间吗,怎么会真的要生了?”
稳婆小声道:“这,民妇也不知道,起先看她只是按着肚子,我们还偷偷说是假装的。可是到了长乐宫后没多久,她就真的越来越疼的样子,后来我们一查看,果然是要生了……”
“她是到长乐宫之后才让你们贴身查看的?”
“对……”
江怀越抿着唇,过了片刻才道:“太医院来人了吗?”
旁边的女官赶紧道:“来了,在另外一间房等着呢。”
稳婆忍不住问:“大人,要是,要是娘娘她生不下来,或者万一什么了,我们这些人……”
“先进去,别多问这些!”江怀越冷着脸挥手斥退了稳婆,望着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过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厢房。
近旁的內侍不解道:“掌印,我们是要在这等她生下孩子?”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直接进了侧屋。
*
痛苦的声音一波一波传来,听得出,金玉音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像其他妃子生养时候那样肆意哭喊。饶是如此,江怀越坐在侧屋内,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尽管承景帝是让他过来告知沈睿已死的讯息,但当此情形,他却不想径直闯入内室。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痛楚而无力的叫喊,随后,便是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
江怀越猛然站起,推开房门快步而出。
寒风中,宫女急急忙忙奔出房间,叫着太医赶紧入内。
两名太医背着药箱奔了进去,江怀越紧随其后,才撩开门帘,便听到里面传来稳婆焦急的唤声。
“怎么回事?”太医也紧张地问道。
“快看看这孩子吧!她,她好像喘不过气了啊……”稳婆慌张地抱着小小的襁褓出来,脸色都白了。
太医连忙叫稳婆将婴儿放到了榻上,又迅疾解开襁褓。
众人围拢一圈,心急火燎地进行救治。满屋子的宫女內侍都吓得靠墙而立,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江怀越站在屋子中间,并没有去看那个婴孩。
本来应该是啼哭不止的新生婴儿,如今却死寂无声,被一群人拼力摆弄。
帘幔低垂的内室里,也同样听不到一点声音。
江怀越只是望了帘幔一眼,随后背过身子,朝着窗口静默站立。
*
急切的商讨,压低的交谈,匆忙奔出去的脚步,各种声音嘤嘤嗡嗡响彻耳畔。
他站在窗前,眼见着外面天光渐渐发白,檐下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熄灭。终于在一阵长久的沉寂之后,有人缓慢而沉重地来到了身后。
“江掌印……”年迈的太医哑着嗓子道,“贤妃娘娘诞下的女婴,没能救回来……”
带着悲声的结果才刚说出口,奔忙了一夜的稳婆和宫女內侍们全都呜咽着跪倒在地,恐惧占据了整个屋子。
江怀越这才慢慢走上几步。
床榻上用锦绣缎子包裹的婴儿很是瘦弱,此时已经紧闭了双目,脸色都是发青的。
他只看了看,便扭过脸去,望向了被厚厚帘子挡住的内室。
“贤妃娘娘。”江怀越唤道。
金玉音躺在里间的床上,浑身冷汗,发髻散乱,好似死去了一般。
本来应该满是婴儿啼哭众人恭贺的屋子里,现在只有她一人。
犹如孤魂野鬼,狼狈不堪,虚脱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她几乎断送了性命,但是婴孩出生后,她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就被抱了出去。
再后来,她听到了太医的话语。
孩子,终究没有活成。
就像她想的那样。
在太医们忙着救治的漫长过程里,金玉音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甚至根本没有去想,那个刚出生就被从她身边抱走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也不愿去想他们会如何紧张地救治。
直至那个宣告传来,她那颗已经形同死去的心,才真正结了冰,裂了缝。
而后,江怀越的声音又响起。
他果然还是来了,是来看看她会不会难产而死?还是看看那个孩子,是否已经死去?
金玉音虚弱地笑了笑,哑声道:“江掌印,你来了。”
江怀越回过身,屏退了屋内的其余人等之后,才隔着帘子,沉声道:“娘娘,你用了催生药,是不是?”
金玉音望着缀着流苏的床幔,没有说话。
江怀越深深呼吸了一下:“在乾清宫那边的时候,你假装腹痛难忍,却不让稳婆接近。直至众人将你送上辇车,你才趁着那个独处的机会,服下了事先带着的催生药。因此回到长乐宫之后,你开始真正阵痛……那个孩子,是被你强行催产而死的。”
她紧抿着唇,过了片刻,才道:“江掌印,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刚刚从鬼门关闯过,孩子却因早产而死的母亲?你说的催生药,只是无中生有的杜撰!”
“娘娘,你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他站在帘子那端,颇感可悲地冷哂了一声,“要不要我告诉你,贾有立和胡容都已经先后招供,说你曾在刚搬去太液池之后,独自去崇智殿参禅静坐,而裴炎则带着一名陌生的年轻內侍进入了崇智殿。在他进入大殿后,裴炎与其他宫人全都退下,整个佛殿之中,唯有你与那人相处良久。事后,你们说这位內侍精通佛理,是专门唤他来为你讲解经书的,可奇怪的是,其他人却都说在宫中从未见过此人。而且,在来去数次后,他也就此不再出现……”
金玉音躺在那里,紧紧攥着被褥,双目盯着床帐间悬垂的金银角坠。
“若不是这次东窗事发,娘娘是打算瞒天过海,用你与表哥沈睿的孩子来冒充为皇家后代吧?”江怀越顿了顿,又道,“娘娘真是胆大妄为,竟连外男都敢引入宫苑,还与其私通往来,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事情暴露,两人连带那孩子都会死无全尸?”
金玉音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现在可以尽情诬陷我了,是不是?我是见过一名內侍,他后来去了哪里,我又怎会知晓?还有我的孩子,出生不久就没了气息,却还被你如此侮辱……江怀越,你的心,还有半点人情吗?!”
“诬陷?娘娘到现在还是如此自信?”他摇了摇头,“只要我将曾经见过那个陌生內侍的宫人们带到沈睿的尸首前,他们一经辨认确定,你与沈睿的私通行径,就是毋庸置疑,铁证如山。事已至此,你还要强横到几时?!”
刺骨的寒意直灌全身,金玉音的嘴唇都在发抖。
“你……你说什么?尸首?”她死死抓住被褥,试图控制自己,然而身子却抖得厉害,“你把他杀了?!”
“不,他是自尽的。”江怀越静默片刻,缓缓道,“为了救你一命,不给我们留下活口,他用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然而他没有算计到,就算他死了,只要尸体还在,我自然能让人前去辨认指证。”
金玉音紧紧咬着嘴唇,本就干裂的唇间渗出了带着咸味的血。
“贤妃娘娘。”他漠然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诡辩到底,说不定万岁还能念及旧情,给你个痛快。”
他说罢这话,也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音,只是站立片刻后,才准备回去复命。才走到门口,却隐隐听到重重帘幔后,传来了低抑断续的声音。
江怀越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起初,他以为是金玉音在低声饮泣,然而过了一会儿,他才清楚地确定,那忽高忽低,若断若续的,不是悲泣,而是一种听了就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寂静的内室中,金玉音笑得难以抑制,散乱的长发被冷汗濡湿于颈畔,幽深的眼眸里迸出了泪光。
江怀越没有再停留,他打开屋门大步而出,朝着满院惶恐不安的內侍宫女道:“看住她,在万岁下旨之前,不准她出任何状况。”
众人惊骇着跪了一地,他从人群中走过,头也不回地出了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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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越缓缓步上乾清宫长阶的时候,天际已经泛出白光。
推开殿门,烛火扑簌而灭,唯有青烟仍在袅袅弥漫。
承景帝犹如无魂的纸人坐在空荡荡的宫室内,直至江怀越叩拜完毕,才阴郁着问:“怎么样了?”
“贤妃生下一名不足月的女婴,因为婴孩太过虚弱,太医们全力救治不果,没能活下来……”江怀越道,“万岁可以召见太医,询问婴孩情况,据臣当时所闻,太医的意思是,孩子大概只有七个月大小,是被人强行催生出来的。”
承景帝只觉喉咙发堵,手脚发凉。
“还有,负责审讯的人刚才回报说,太液池那边有不少人招供,曾经见裴炎带着一名陌生內侍进入崇智殿,与贤妃单独相处。那个时间,应该是在贤妃搬去太液池不久。”
承景帝眼神沉郁,哑声道:“当时,她已经散布了怀孕的口风,而太医们也经过搭脉确定她确实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