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把这事儿烂肚子里

  声歌记得那时候,自己和苻亮担心苻重术会发现两人的秘密,因此和苻亮约定用信鸽联络。如果鸽子发来的信号是个马蹄印说明需要分别躲藏,箭头就说明需要增援,如果发来的是个枪头就说明需要收尸。
  看见纸条上的枪头印,声歌脑子里一片空白,立刻提起兵器冲出了大门。刚要上马声歌忽然心念一动。苻亮还能给自己发来枪头信,说明他马上要死了,但是在发信的时候还没断气。苻重干去大房山坡峰扇为苻亮践行,苻亮怎么会突然要死了呢?
  难道是苻重术发现了真相,所以突袭他俩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报仇?可是这件事和苻重干没关系,难道他苻家也流行连坐?可从古至今,只有弱者会在连坐中受牵连,从没听说实际上的太上皇被连坐而死的。
  声歌忽然意识到两个问题。
  首先,别人家践行都是在自己府里,苻亮是苻重干的儿子又不是他的小妾,苻重干带着他跑到山里扎个帐篷践行,搞得这么有情调干吗?
  其次,苻重干平白为苻亮争取到一个副将的位置,这件事的发生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常理来看,无非是苻重干找到苻重术,两人经过一堆博弈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这个意见不会是关于苻亮这个炮灰的,而必然是苻重术答应给苻重干一个编制。
  假设如此,又是谁提出让苻亮来做这个副将?声歌没有苻亮那样的孝子脑,她绝对不相信苻重干会把这个有甜头的位子留给庶子。如果不是苻重干提的,难不成是苻重术?苻亮行军打仗从来都是跟着苻重干或者尉迟家,苻重术和他根本没有交集,为什么要让苻亮来做副将?
  声歌忽然明白了。苻重干和苻重术达成的真正协议不是关于副将,而是关于苻亮的头。苻重术一定是发现了两个儿子死掉的蛛丝马迹,以他的霸道心性,必然会想着将苻亮全家碎尸万段。
  可问题在于,此时苻雍的爹苻重弼已经死了,苻氏内部的权利天平完全倾斜,皇帝是苻重干的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下一任皇帝不是苻重干本人就是他的嫡子嫡孙,只有脑残才会为了一个庶子与苻重干全家闹翻。
  反过来说,于苻重干事情也是一样的。苻重术是北周的大将,手中握有数量最为可观的兵权,这样的人本来是有意皇位的人最该忌惮的。但最微妙的情况在于,此时此刻苻重术的两个儿子全都被苻亮给杀了。
  所以敌人变成了盟友,儿子沦为了注头,苻重干选择和苻重术联手杀了苻亮,期望用这种手段笼络这一枚没有儿子的大将。只要舍弃一个庶子,万里江山唾手可得。
  这件事本来就有太多破绽,如果冷静分析很容易看出来,可惜苻亮完全陷入亲爹忽然待见自己的美梦中,没看透里面的问题。
  声歌转身又回了府里,快步跑到了尉迟泰裕调兵的节堂。由于第二日北周要对南朝出兵,因此那天尉迟泰裕和尉迟谋去了朝中为苻重术践行,节堂只有一队府兵把手。看见声歌跑来,府兵立刻见礼道:
  “小姐!”
  声歌道:
  “开门,我要拿兵符。”
  几名府兵大吃一惊,随即快速抽出了刀:
  “没有将军首肯,任何人不能擅入节堂。”
  声歌将鞭子抖出:
  “疆场瞬息战局紧迫,耽误片刻你我都担待不起,立刻开门!”
  几名士兵脸色紧张,但是仍然没退。声歌将长鞭一抖,鞭头卷在了一名士兵的长剑上,两人同时往后拽兵器。旁边的士兵飞身上前来砍声歌的长鞭,声歌上前一步,鞭身如蛇般弹过来击在了旁边士兵的剑上。另一名士兵见事态混乱,立刻跑到节堂旁边想要敲打锣鼓,声歌用脚尖勾起地上的砖石,士兵被砖石打在腿上飞身跌倒,但还是高声道:
  “全军集合,有人擅闯节堂!”
  一队士兵立刻从院子左右的墙上跃了下来。声歌看看越来越挤的院子,反手收了鞭纵到了节堂门前。节堂大门被铜锁锁住,声歌猛地踹在门上,门向里动了一下,但没被踹开。再回头,一众士兵已经逼了过来。声歌手心出汗,转过身继续猛踹大门,但门十分结实,除了多了几个脚印没丝毫变化。
  为首的一名校尉道:
  “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闹到府外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声歌急得眼泪快掉下来:
  “我脑袋已经快保不住了,你看不出来吗?”
  校尉还要说话,却见院子你的士兵纷纷朝两旁闪开单腿跪在地上。只见苻雍左手端着碗饭,右手举着筷子从卫兵闪开的小道走了进来。那时候苻雍还没声歌高,看起来总是特别困,左衽斜襟扣总是开着一个,领子歪到一边,样子非常不聪明。
  苻雍看看声歌:
  “你怎么了?”
  声歌一时语塞,半晌道:
  “没你的事,回去。”
  苻雍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了一把钥匙将节堂的门捅开了。声歌和众位府兵都大吃一惊,前面的校尉道:
  “少主,节堂不能开!”
  苻雍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不能开节堂的门,那为什么把钥匙给我?”
  校尉被问愣了。苻雍一对困倦的凤眼看着众人:
  “尉迟氏为我代管节堂,难道这话变了,为什么没人知会我?”
  众人相视以目,没人敢答。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苻雍就是那个天子。但很多话虽然私下大家认可,但拿到明面上说又是另一回事。
  见没人回答,苻雍走进节堂,拿出另一把钥匙将柜子打开取出兵符递给声歌,然后退出来把门锁上,端起饭碗走了。
  声歌看着苻雍的背影迷茫了片刻,转身冲出府门骑马飞驰而去。到了坡风扇天色已经基本全黑,声歌跃马奔上山岭,只见山坳里扎着一座营地,共有一大流小七座帐篷。
  此时营地里一片静谧,只有七八名定南王府的府兵提着□□转来转去,看起来岁月特别静好,并不像出了什么事。声歌将马拴在远处的树林里,从侧翼悄悄往主账溜。快走到主账门口,一名校尉忽然拔出刀挡在声歌面前:
  “什么人?”
  声歌扭捏一笑:
  “是我,尉迟声歌。”
  校尉用火把照了照声歌的脸,思量一番行礼道:
  “今日我等在此把守,任何人不能擅入营帐,违令者斩。”
  声歌一脸惊讶,刚要说话忽然单腿跪下:
  “尉迟声歌给定南王请安!”
  校尉立刻转过了身,声歌飞身而上捂住了对方的嘴,抽出匕首就是一下。校尉的血呼啦啦地喷到了帐篷外面,声歌立刻把人拖到了旁边的草垛里,然后矮身进了帐篷。
  声歌记得非常清楚,那天苻重干的帐篷里没点灯。借着夕阳最后的余光,声歌看帐篷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帐篷正中放着一只带飞檐的矮桌,桌上摆着酒菜,帐篷看起来非常干净规整,只有对着门左边的一角略微翘了起来,显然是压帐篷角的重物滚落了。
  声歌战战兢兢往里探头,只见一个高个头的人靠在矮桌后头的帐篷壁上。声歌顿时站在当地不敢前进,手脚也不住发抖。站了好半天,声歌缓慢地向小桌挪动,走到很近时,声歌忽然感觉坐在地上的人眼睛还瞪着。
  声歌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四下乱摸,最终在死尸身边摸到了一个烛台。用火绒点燃烛台,声歌举着烛台照过去,只见此人留着胡子,眼睛和嘴巴都大张着,脖子上扎着一个黑漆漆不知是什么的物件。
  不是苻亮,是苻重干。
  声歌拿手扶着小桌,好半天才醒过神来,立刻又举着烛台四处照,忽然看见帐篷靠门的一角侧躺着一个人。声歌捂住嘴飞速爬了过去,只见苻亮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前胸还在往外淌血。声歌将苻亮扶起来,用力摇晃对方肩膀。摇了好半天,苻亮终于睁开眼看了看声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放声大哭起来。声歌立刻捂住苻亮的嘴,也跟着泪流满面。苻亮整个瘫在了声歌大腿上,好像想说话,但半天也没说出来。声歌道:
  “你这是什么鬼样子,振作点行不行?”
  苻亮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都是你。我爹要杀我,都是为了你!”
  声歌无语了。声歌心想,如果是你爹的嫡子杀了别人的儿子,他会为了换官位把嫡子的命拱手送给别人吗?既然不会,这种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但是这种关头说这个也没用了,声歌深吸了一口气将苻亮拖到旁边。苻亮不住咳嗽,看样子都快要死了:
  “我告诉你,如果你把我卖了,我就咬死苻景苻襄是咱俩联手杀的,你也别想跑!”
  声歌扳着苻亮肩膀:
  “你少放屁。有我尉迟声歌在,看有谁敢审你!”
  苻亮放松了点,躺在地上又不动了。声歌打了鸡血一样冲回矮桌后,将苻重干的尸体拖到帐篷门口,又把尸体脖子上的多角石头拔了出来,掏出苻重干怀里的定南王令牌,然后将苻重干的硬鞭找出来赛在尸体手里。一切停当,声歌走到帐篷口拿出镇南王令牌高声道:
  “定南王府兵立即集合!”
  只见两名校尉带着几十名府兵快步跑来,一名校尉道:
  “你是何人,为何拿着王爷的令牌?”
  声歌道:
  “冀北王麾下尉迟声歌有礼。”
  校尉满头疑惑,心想冀北王不是死了吗,现在还没人袭冀北王的爵位啊,但嘴上仍道:
  “冀北王的麾下何时管到了定南王府上?”
  声歌冷笑道:
  “冀北王府为何要管贵府的事,二位进帐一看便知!”
  两名校尉对视了一下,似乎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又或者是感到某种猜测变成了现实。思量片刻,一名校尉转身指挥所有府兵列队,以防有人乱跑出去将府内的事传出,另一名校尉提着刀缓步走到了帐篷里。油灯放在脚底下,进帐的校尉将油灯举起:
  “王爷?”
  声歌正要抽刀偷袭,一杆□□猛地从右边扎进了校尉的侧腰。帐外的校尉大吃一惊,立刻拔出刀不断后退,声歌右手一挥用长鞭卷住了对方的脖子一扯,对方立刻倒在了地上。在一众府兵惶恐的目光下,声歌拿出冀北王府的令牌:
  “幽州左右守备营听令,立刻将营地包围,跑了一个唯你们是问!”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中,几十匹马从四面的树林里冲了出来将营地团团围住,数十名士兵下马将营地里所有的士兵捆了起来。声歌长出一口气,跑回帐篷为苻亮包扎伤口:
  “记住,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有刺客偷袭,你和你爹被刺客刺伤,一定要咬死!”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声歌身后响起:
  “如此部署,咬死又有何用?”
  声歌感觉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苻亮非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给尉迟将军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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