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农夫开是开门了, 只是开门的速度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般缓慢, 更像一爬一爬的蜗牛, 性子急一些的立马就会不耐烦。
叶青幽被沈玄英牵着,笑容却坏得像匹恶狼, 恶声恶气地恐吓道:“干嘛啊, 是你岁数大了, 还是你家门岁数大了, 你要这么慢?再不开,我要踹门了。”
就算现在的身份还不是恶人, 但叶青幽为恶多年, 不控制、不掩饰时, 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恶人气息。
这不,只透了百分之一的坏人味, 就吓得农夫颤颤巍巍, 兢兢战战。
农夫再也不敢在叶青幽面前装模作样了, 如果说他刚才的动作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那么现在他开门的速度就是正当壮年的汉子。
叶青幽一露虎牙:“这不就对了嘛,没病没痛装什么装,我们要是恶人哪还用你来开门?哦,是了, 坏人都用不着开门。”
别人怎么走叶青幽不知道, 反正当年他当恶人的时候就从来没开过门。
他都是踩门。一脚就将关着的门踏在自己脚下, 踩着进去。
农夫低着头, 卷缩着身体, 像极了一只发抖的鹌鹑。
整个开门过程说来很长,但正在经历的人却感觉只有一瞬,以至于等沈玄英和黎陌三人反应过来时,农夫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沈玄英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他立马和那名农夫道歉,又将叶青幽拨到自己身后。
他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挡住所有人的目光,如此一来也就只有自己还能看到他。
叶青幽微微仰着头和他对视着,一张脸上是大大的笑容,嘻嘻的,明显不认为自己哪里错了。
结合此人的性格,和某些经历,沈玄英总结出不能对他用强。
他最清楚叶青幽的为人,若要打比方,叶青幽就是个叛逆到极致的孩子,你越要要求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反着来,在欣赏你气到冒烟的表情时,又享受着叛逆所带来的快感。
所以,不但不能用强,你还要顺着他。
等他找不到哪种气人的快感,自己觉得没意思时,就算成功了。
至于想将这个小坏蛋变好,不可能的。
和他相处要有足够的耐心,要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做他坚强的后盾,为他收拾好那堆烂摊子才能得到他的一点点目光。
所以沈玄英没责罚他,甚至没告诉他待人要懂礼貌。
他反而和颜悦色地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他做对了。
因为叶青幽唇角一抽,心中和人反着干的快感和刺激少了些。
他犹如一个壮汉,攒足力气给予致命一击,本以为这一拳会把对方打得口吐鲜血半死不活,谁知一拳打过去,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叶青幽皱了皱俏皮的鼻子,哼了一声。
他十分无趣地撇了撇嘴,微哑的嗓音中丧失了一丝快感,多了丝无聊:“没有。我心情好着呢。”
他以为小绵羊应该会罢休了,又岂知他歪歪头仔细打量打量自己的表情。
叶青幽在心里骂他多事,不想给他看自己的脸,扭到一边。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个动作落在沈玄英眼里有多可爱,以至于引得沈玄英柔了眉眼,心软得像一汪水,再一次凑到他面前看他的表情:“哎呀,气得不轻呢。”
叶青幽:“……”
绵羊果然是绵羊,满身的棉花,软就算了,你攻击他只会越攻击让自己越生气!
毕竟,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那种无力感,这天下只怕谁也不喜欢吧?
有那么一瞬间,叶青幽险些觉得这个沈玄英就是他这辈子的克星。
不过也就一瞬间的错觉而已。毕竟,他,一个杀尽天下的大恶人,怎么可能会有克星呢?
想通了这点,叶青幽心情好了不少。
他又恢复了以往那慵懒随意的一面,往左上角扬了下头:“是啊,我生气了。那……”他眼睛往农夫身上转了眼,改口道,“那,好哥哥要怎么安慰我呢?”
那一声“好哥哥”,他喊得又轻又软,神态戏谑充满了浓浓的恶意。
黎陌又要拔剑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究竟拔了几次剑。
可惜这一次的剑也没能顺利拔.出来。
前几次是沈玄英阻止了他,这一次是宋如风按住了他。
宋如风双手按着他,悄声道:“在外不能叫掌门,他年纪小,真要叫该叫老祖。掌门长得好,叫老祖不恰当,要么叫叔叔,要么叫哥哥,你自己选一个吧。”
黎陌:“……”
黎陌:“可是他!他……”
宋如风:“他叫哥哥,掌门赚了。”
末了,他凝视黎陌许久,突然凉飕飕地冒出一句:“不叫好哥哥,难道叫坏哥哥和坏叔叔?”
黎陌:“……”
那边,沈玄英的脸皮到底是不如叶青幽的厚。
毕竟一个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风雅,哪像另一个,从小就是泥潭里打滚滚大的。
沈玄英觉得这会自己应该红一下耳根,不要再逗他了。
可是一想到当年的种种……当年,他时常游走在叶青幽频繁出没的地方,不求和他面对面的相见,更不求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就只求在人群中远远的,远远的望一眼他的背影。
但是。即便他的愿望已经很小了,也一次都没有过。
所以,这一次他再也不想松手和退缩了。
喜欢他,就要大胆的接触,哪怕没皮没脸也总胜过再次错过的好。
强忍住脸红耳红的冲动,想要接触他,首先自己就要做出改变。一直是那个容易害羞,又恪守规矩风雅的掌门,是套不住这个小坏蛋的,要把他套牢了,就得和他一样是泥水里滚大的孩子。
要比他脸皮厚,要比他还坏些。
沈玄英伸手半搂住他,语气平稳,一点也不慌:“好啊。那你希望我怎么做,你才开心呢?”
对上这样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叶青幽吸了口凉气。
他赶紧去望望沈玄英的这张脸,好确定眼前这个脸都不要的人,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只小绵羊。
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又确定绵羊还是那只绵羊,修为也还在,没被人夺舍后。
叶青幽有些想摊手。
学坏了。完了。这世间最稳重完美的人,也开始油腔滑调,不要脸不要皮了。
似是沈玄英看穿了他的心思,低低笑了声:“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了。”
叶青幽抬头看天,装作没听到。
——这小羊尽知道胡说八道,什么狗屁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他现在变得那么厚脸皮还怪他叶青幽不成?要真这样,他接触沈玄英也挺久了,怎么不见得他变得知书达理点?
总不成他叶青幽就是那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轻易很难改变,烂泥扶不上墙?
不可能的。
就算可能。
他叶青幽也绝对不会承认。
只能说,沈玄英本性如此。
至于当年,那都是假象。
叶青幽嗤他。
因为叶青幽之前的表现,给村里的人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黎陌便以他是个小流氓,大家不要理他,就当看不见他,他是空气无视掉而化解了。
现在他们掏钱付给村民一些钱,以作“心灵上的安慰”。
而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村民收了他们的钱,总算放松了一些,愿意和他们聊聊。
这不,四人正和一群村民围坐在桌边,叶青幽还啃着沈玄英给他买的大饼。
一开始被叶青幽凶过的农夫道:“唉,我们这里最近很不太平啊。”
沈玄英一面看着叶青幽满嘴的芝麻,很想给他擦一擦,一面不得不抽出精力和村民们聊天:“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那张芝麻饼比叶青幽两张脸还要大,他吃的开心,却又不肯好好吃,非要隔一段咬一口,围着大饼周围咬了一圈,喜滋滋地拎起来,给沈玄英展示自己的杰作。
沈玄英和他说:“好,挺好看的。”和他说完,又要去听农夫的话。
农夫道:“就是最近的这一月啊,我们村附近经常出现一批穿黑袍的人,他们每天夜里就随时在我们周围晃荡。诺,就是那边,几天前还死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头天到我们村时还活蹦乱跳,结果第二天他就死了。死的还特别惨,身体不知去了哪里,就剩下个头了。”
农夫道:“你们可别问我们他的头去哪里了,我们也不知道哇,我们村都是些普通人,又迷信得很,头什么的我们压根不敢靠近。反正他死的头天都还在呢,等第二天我们起来一看就不见了……”
宋如风插话:“我捡走的。”
“……”农夫不知自己是不是该配合点,赞他一声艺高人胆大。可想了想,也没必要,只好继续说下去,“我还记得,这不是我们村里死的第一个人。以前也死了好些,不过都不是村里人,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穿一样的白衣裳,连衣裳上的花纹都类似!”
说着,他努努嘴,小声道:“你们知道星云派吧?肯定是知道的,毕竟星云派那么出名,还就在我们星云城内。我跟你们说,那些死了的人,都是星云派的弟子!可不可怕?”
叶青幽低头专心肯饼,他又一次绕着大饼边缘啃了一圈,一边展示给沈玄英看,一边用胳膊肘杵着桌子,懒洋洋道:“哦?星云派?啊,我问你,你知道我们哪来的吗?”
只要他一开口,农夫就怂得很鹌鹑一个样。
他舌头都打结了:“不不,不知道……”
叶青幽笑了笑:“好吧。嘶,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些死人都是星云派的弟子的?”
农夫道:“衣裳,他们身上的衣裳……我一看就,就知道,知道那是星云派的服饰……”
叶青幽再一次打断他:“哎呀奇怪了。你刚刚还说你们村都是些普通人,你一个普通人是怎么知道星云派的服饰的?奇怪了,怎么我就不知道啊。”
农夫很想说一句,因为你孤陋寡闻,但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