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那首喜气洋洋、冲满鼓励和教育意义的歌，在陆言万念俱灰的情绪下，终于播到了尽头。
  喇叭里“噗噗”几声，像是话筒被人拿着用手拍了两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里头杀出来，“搞快点搞快点，今天是第一次做操，同学们，拿出你们的活力！快快快！速度赶到操场上！”
  陆言在座位上呆愣了一会，眼睛里突然燃起一点希望：“或许我可以不去，装病？”
  方名由衷同情自己这位同桌：“别想了同桌，能想的办法咱们一中都想遍了，没用的，走吧。”
  陆言了无生趣。
  高二的教室是按照班级序号排的，陆言他们班是十九班，正好排在整栋教学楼的最顶上，从走廊往下俯视，操场的情况一览无余。
  方名指着底下那堆快速挪动的芝麻给陆言看：“你看，我们就是在那集合，”他手指往旁边划了一下，“那块地方就是咱们高二的。”
  陆言顺着人流往下走，趁空档往外看了看，他们高二站的是整块操场最中心的一块位置，就在主席台的正下方，想划水是肯定划不了的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那个武术操到底有多可怕，究竟能让一个好好的高中生傻逼到什么地步？
  陆言问方名：“那个武术操到底是什么样子，发挥你的想象力，类比一下。”
  方名沉思了一会，“打个不太贴切的比喻，舞动青春你知道吧，这玩意比咱们学校的武术操也就好看100个时代在召唤吧。 ”
  舞动青春陆言上网恶补现代知识的时候看到过。
  非常青春，非常活力。
  他现在想死。
  方名继续补充：“我说的不太贴切不是说咱们学校的武术操没那么夸张，而是时代在召唤这个计量单位太小了，100这个数字是我往乐观了估计得出来的。”
  陆言：“……行了，别说了，我懂了。”
  十九班在顶上，得将就着楼下十几个兄弟班的速度，队伍跟回光返照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前窜两步，陆言在楼梯上等着往下走的时候，还听到广播里校长活力洋溢的声音一串接一串地蹦出来，跟打了鸡血似的。
  “速度速度！一个暑假没见你们是不是都待在家里边没锻炼啊，这都三分钟了啊，才到了三个班，其他班都在干嘛，赶紧的赶紧的，你们一个月没没打武术操不激动吗？不兴奋吗？都给我快点！”
  陆言心想我兴奋个鬼。
  到了操场上，陆言仗着自己的身高，自觉主动地站到了最后一个位置，背后就是几个小小的花坛，虽然里头的树没长多高，但讲究着挡个人也足够了。
  陆言心里盘算得很好。
  校长在上头举着个话筒走来走去，弯着腰到处瞄人，“那边那个同学，对就是你，站过来点，你们那条队伍就在你那腰间盘突出了，自己还不注意啊？跟后面聊什么呢？我也听听。”
  难为校长四五十岁了还能目光如炬，陆言觉得自己的盘算怕不是要背个处分。
  处分就处分，还是脸比较重要。
  不规矩的都被点了一遍名，整个操场的队伍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四四方方，校长终于满意了。
  “来来来，都回忆一下动作准备一下啊，要开始了。”
  音乐响起来，陆言站在队伍的末尾默默观察，他前面那位朋友身材非常魁梧，挥出去的拳虎虎生风，跟周围的人比起来，每个动作看起来都特别标准，跟主席台上领操的也没差多少。
  陆言沉着目光仔细看了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还是得跑。
  前面那位兄弟都只能做成这个鬼样，他不敢想象自己做出来会是个什么效果。
  陆言刚要往后面撤，步子还没跨出去一步，肩膀就被什么东西给抵住了。
  陆言瞎想了个借口准备回头应付，后面那人已经走上来了，手里拿着记名册，修长的手指里还夹着支笔，在手里转了一下，握住的时候在纸上轻轻点了一下。
  “干什么呢朋友，是不是想什么歪心思呢？”
  肖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银色的眼镜链落在锁骨上，在凹陷处积了一小堆。
  陆言往肖诚手里的点名册看了一眼，刚才抵住他肩膀的就是这玩意。
  主席台边的音响叽里呱啦的，陆言不想跟肖诚多纠缠，语气不善：“想多管闲事？”
  “不是闲事，”肖诚笑了一下，左手食指在自己右臂上指了一下，示意陆言往那看，“不好意思，我就干这事的。”
  语气里莫名有股幸灾乐祸。
  陆言顺着他的指引看了一眼，那松垮垮地系着个袖标，对着他的那面露出“风纪”两个字。
  他算知道那股幸灾乐祸是从哪来的了，但还是不死心，“你风纪委员就管这个的？”
  肖诚笑笑：“对，就管这个，所以别做那些无谓的挣扎了啊，乖乖做操。”
  肖诚说完这句话就收起本子站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盯着陆言看，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看热闹这三个字。
  陆言没好气：“你杵这干什么？”
  “监督你啊。”
  用自己的职权之便用得非常理直气壮。
  陆言最后往前面看了一眼，整套武术操正好做到了音乐的高潮部分，一大群正值青春年华的高中生两腿叉开，弯膝压下身子，两手握拳，平行着举在头顶，很像从精武堂跑出来的。
  配合一点的还做出了一个双眼圆睁的表情。
  不行，他丢不起这人。
  陆言打死不肯动一下。
  肖诚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面前这位朋友越是不愿意，他越是想逗一逗。
  然而还没等他逗过瘾，远远站着的年级主任已经注意到这边不肯施展青春活力的两位同学了。
  肖诚他倒认识，主要是旁边那位站着不动的同学，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就一副不太容易亲近的样子。
  八成是个刺头。
  “怎么了？”年级主任走过来问。
  陆言以为肖诚怎么都得告一状，已经做好背处分的准备了，没想到肖诚笑了一下，“没事，这位同学是新来的，还不会做操。”
  年级主任在这，陆言不方便说话，诧异没表现在明面上，配合着肖诚的话做一个刚来的、非常无辜的转学生。
  表情切换非常自然。
  肖诚没绷住，在旁边笑了一声。
  陆言一记眼刀。
  肖诚咳了声，收住表情。
  “刚转来啊，”年级主任琢磨着这事该怎么处理，瞥到旁边的肖诚灵机一动，“肖诚你不是风纪委员管这个的吗，教教人家新同学呗。”
  一石二鸟。
  陆言：？？？
  肖诚：？？？
  年级第一和第二对着比武术操，这事传出去能笑一年。
  不行，没门。
  年级主任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干脆利落把这事拍了板：“同学之间本来就该互帮互助，更何况肖诚你是学生干部，看到同学有困难，就更该义不容辞地上去帮这个忙，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别偷懒啊，我过几天要验收成果的。”
  说完话就走，根本不给两位小朋友争取机会的时间。
  陆言都给气笑了，冷冷看着肖诚。
  “不是管闲事吗？”
  “想教吗？”
  “喜欢武术操？”
  灵魂质问。
  肖诚叹了一口气，“朋友，看看操场上，除了我们俩在这站着，你还看见其他有哪个同学没做操了吗？”
  陆言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示意他有话快说。
  “没有对吧？”肖诚对着袖标感慨：“所以我为什么当风纪委员明白了吧？”
  风纪委员，高二年级唯一一个能逃过武术操荼毒的人。
  陆言冷笑：“关我什么事。”
  操场上那首荡气回肠的背景音乐终于停了下来，全套武术操以一个抱拳动作结束，肖委员把本子和笔收了起来，揽着陆言往教学楼走。
  “放心朋友，既然是我的错，我肯定会把补救措施想出来的。”
  陆言很怀疑：“你？”有这么好心？
  肖诚安慰地拍了拍陆言的肩，“放心，我肯定在规定的时间内把你教会，让你能够顺顺利利地加入高二这个大家庭。”
  “不合群的事，还是我一个人承受吧。”
  “……”他就不该对这个骚东西抱有任何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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