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
待一切就绪后,景龙帝才端着架子,从大理寺内而出,步上高台坐下。
随行而来的还有数位一品大官,以及太子与太子傅。
令九月诧异的是,柳青稚与容止也在,举止还相当的亲昵。
看来,她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似乎错过了许多好戏。
周如风亲自来推了君夜凉到罪犯席,九月想跟着去,却被拦下,她只得紧了紧拳头,与无双等人留在原地。
“宣,凉王出使川北,放走奴隶一事,现在开始审查。”苏公公尖着嗓子喊道。
刹时,喧闹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
唯有寒风,还在呼呼的刮着。
君夜凉被推到了罪犯席,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中,背脊挺得绷直,面色清冷,无畏惧,也无担忧。
“儿臣从川北归来,向父皇请安。”他朝着高台处行了一礼。
“老三,你此次去川北,立下了不少大功,瘟疫一事未曾扩散到除了川北以外的地区,朕甚是欣喜,只是柳将军密告你放走奴隶,朕实在对你太过失望。”
君夜凉脸上未起波澜,只淡淡的回道,“儿臣未做过,父皇若为难,便将人证物证皆摆出来,一条一条的梳理审问,到最后若真的定了儿臣的罪,儿臣无话可说。”
“好,朕的儿子,有骨气。”景龙帝的眸中滑过抹杀意,面上却不显,他一拍桌案,声音响亮得令周边众人纷纷不安,“宣柳将军,由他与凉王对峙。”
苏公公闻言,再度尖起嗓子喊道,“宣柳将军......”
柳将军一身铠甲软卫,威风凛凛的步出人群,单膝跪下,朝着景龙帝行了个军礼,“臣柳昌原,密告凉王放走奴隶,前来对峙。”
九月站在一侧,与陪审众人心跳越发急促不同的是,她的唇角挑着抹怪异的轻笑。
“无双,朱影,你们随时注意阿夜身边的情况,我担心事情反转后,有人想冒险杀他。”
“是,属下领命。”
景龙帝一挥袖袍,朝柳将军做了个请身的手势,面色阴沉复杂的望向君夜凉,“你是朕最喜欢的儿子,又在川北立下大功,若你坦白承认,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君夜凉与景龙帝对视着,唇角抿得有些发苦。
他的父亲,无论什么场合都会摆明‘他是他最喜欢的儿子’,而事实呢?
君夜凉淡淡启唇,一字一句道,“放走奴隶一事,儿臣未曾做过。”
“好,好一个未曾做过,你与凉国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凉国余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没了,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做的?或者,你是想说,他们变成蝴蝶飞走了?嗯?”景龙帝拧着一对浓黑剑眉,眼中藏着对这个儿子的杀意与惧意,隐隐中又夹了丝因为控制不住他,而生出的挫败感。
他派出去的黑虎卫,跟去川北之人,没一人活着回来。
除了一剑中途返回之外,其余人皆死在了君夜凉的手上。
从这一点中可以看出,他的这个儿子,平日里掩藏极深,关键时刻,手中的势力便会浮出水面。
他虽夺了他的军权,却夺不走那些愿誓死追随他的能人。
“既然是柳将军密告了儿臣,那便由柳将军与儿臣对峙,儿臣未做过之事,无论外人如何污蔑,总归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君夜凉将目光落到柳将军身上,声音微冷,却仍是不焦不躁的。
“柳将军,开始罢,朕虽然喜欢凉王,但绝不会允许皇亲国戚知法犯法,你有何证言证人,皆可唤上来,与凉王对峙。”
柳将军闻言,眸中掠过抹喜色,“是,臣遵旨。”
景龙帝只拂了拂衣袖,脸色沉得骇人,不言不语的样子,令人揣测他是不是在对凉王大所失望。
柳将军正色望向君夜凉,朗声道,“那日,本将军派了常安泰去冰火城北城外,了解瘟疫情况,只是隔日,常安泰便发现了奴隶不见之事,还在奴隶住过的区域找到一个信封,上面写着九姐姐亲启,而展开里面的信,则是谢谢与再见。”
柳将军说完,朝候在一侧的常安泰使了个眼色,常安泰立即将那封信递了上来。
柳将军接过信,将信展开,先是对着高台上的景龙帝停了片刻,再是转身在陪审民众面前停了片刻,尽量让人看清信中与信封上的内容。
“常安泰曾当场与凉王妃对峙,凉王妃亲口承认,自己正是这封信上所提到的九姐姐。”
“九姐姐?”与柳青稚站在一起的容止,温润如水的眸中掠过抹狐疑,接着便是脑中有什么光点一闪而过,而他恰巧抓住了,“妙音坊的宁九,凉王府的小九,再是奴隶口中的九姐姐,星月公主与‘九’这个字,还真是有缘得狠。”
九月见柳将军还拿老一套来做文章,正觉得好笑,忽觉有一道视线锁在了她身上。
她微微侧头,正好撞上容止探究的视线,心里不禁打了个咯噔。
糟了!她竟然把这茬给忘了,九姐姐三个字一出,容止狐狸般的玲珑心,肯定会联想到当初她在妙音坊的化名宁九。
只是,慌乱只在眸中浮过一瞬,她紧了紧拳头,豪不做作的朝容止一笑,然后收回视线,不再去想这件事。
容止就算知道她是宁九又怎样,无风跟在容止的人后面,容止露出来的马脚,一点也不比她少。
正在这时,景龙帝一声冷斥,朝着九月而来。
“星月公主,柳将军之话,是否属实?”
九月抿了下唇,向前两步道,“的确,柳将军的话不假,二皇子带奴隶队伍出使那日,我去送他,见那奴隶小孩发热可怜,所以送了药给小孩,不想这次随凉王殿下去川北,又再见到了那小孩,他叫我一声九姐姐不假。”
“老三,如今就连星月公主也认下了这桩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景龙帝拍案而起,怒目朝君夜凉望去。
面对质问,君夜凉只轻皱了下眉,下腭微昂,淡淡道,“小九认下了这桩事,与柳昌原密告儿臣放走奴隶,有何关联?”
“有何关联?余孽是你放走的,他们感恩于你,又不想给你招来猜忌,所以借花献佛,对星月公主道了谢。”景龙帝冷声道。
君夜凉垂眸,静默的看着双腿,隔了好一会才抬头掀眸,“因为母妃是凉国公主,所以,凉人就一定是儿臣放走的?”
景龙帝被君夜凉的反问呛了一下,怒气不减,心中却生出了不安,他的儿子,他最清楚,凉王这样平淡无惧的对待这件事,只能说明,凉王早已有了应对的法子。
他的脸色,由怒容转变成肃冷,眸光朝柳将军所在之处射了过去,却没再开口。
柳将军眉头紧锁,把心一横继续道,“奴隶是在凉王眼皮子底下没了的,这件事,左右都该由凉王负责,除此之外,臣还有证人,能证明奴隶就是凉王放走的。”
“证人?”景龙帝一抬手,冷声道,“既有证人,那便让证人上来。”
“是,臣遵旨。”柳将军朝自己部下所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霍北海立即押了名中年汉子上场。
那汉子一到柳将军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朝着景龙帝所在的高位直跪头问礼。
“小民福三,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此人是川北受灾百姓,在冰火城北城外,负责做饭,奴隶不见的当晚,此人在饭食中下过药,第二次奴隶不见之事传出来后,此人联想到凉王吩咐他下迷药之事,不由觉得心慌,便投靠了微臣。”
九月见柳将军说得有板有眼,忍不住在心里给他拍了拍手,就差没大叫一声‘好’。
景龙帝见状,又将目光投向君夜凉,“柳将军所说,你可认?”
“儿臣还是原话,不曾做过,何来承认?”
“哼!”景龙帝冷哼了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你要朕如何护你?”
君夜凉沉默了,不再开口。
眸中有哀色,心中有寒意。
一个人若有心想你死,就算你不该死,也会变成该死!
“皇帝陛下,星月有话要说。”九月见君夜凉似乎有些心死了,微微蹙了下眉,几步向前,步到柳将军所在之处。
“你还有何话要说?”景龙帝的脸刹时沉了又沉,“人证物证俱在,放走奴隶一事与老三脱不开干系,朕知道你与他感情极深,但他触及了商罗王朝的法规,就算他是朕心爱的儿子,也一样要在百姓的见证下担罪受罚。”
九月正想开口,景龙帝却便不想给她机会,又是一句重话压了下来。
“他是凉王,是商罗王朝曾经的战神,更是朕心爱的儿子,正因为他如此身受百姓爱戴,所以,他领头触犯法规,若是不遭受该有的惩处,那朕如何安这天下?如何治这天下?曾经的功勋,不是能够让他为所欲为的资本。”
陪审的众百姓原本还想下跪联名请命,但景龙帝的一席话出口,让他们心中的想法全都失了主心骨。
景龙帝的话说得很漂亮,以退为进,又以力击力。
九月挑起半边唇角,没去跟景龙帝硬碰硬,而是望向她此次的目标——柳将军。
“阿夜向来性冷,话头不多,你们这么多人逼他一个,他沉默不是默认,而是无所适从,所以,接下来,由我替他,我与他,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柳将军,你做好准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