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坐着发呆
何长安无奈地对着流丹打躬作揖,“可是,我还有事情要请教小侯爷哪!昨天小侯爷所说的驭下之术……”
“什么术不术,你不知道小侯爷现在不宜多用心思么?!”
说着,流丹就近乎连推带搡地把何长安赶了出去,扶着青岚坐起,又端过在一边晾了有一会儿的药碗,送到青岚唇边。
“流丹美人儿,不过是治风寒的普通药,还要喝么?”青岚眨动长睫,乞求地看着她的婢女,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之后,嘴角便可怜兮兮地抽了抽,还是接了过来,一咬牙,全数倒进了肚子里。
没有想到,这次不过装了回狐狸精,居然就病倒了。
那夜郑石送她回到客栈之后,她立刻就发起高烧来。额头上是滚烫滚烫,身子却是冰寒无比,心中更是一阵糊涂一阵清明。
当时的感觉,就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节。
到了这时候,她才想起了流丹的嘱咐:平素不可太用心力,断不可常用催眠术,以免伤及自身。
她那几日连日劳心费神,又在一晚之间,先是试图催眠何长安套问自己来历,后来又借用武青、郑石内力传声,还在声音里暗自加了些催眠的效果,果然就消耗心力过度,以至一病不起。
看来,自己的这具身体还真真脆弱呢!
不过,这一次生病,倒是让她了解了一个早就应该知道的秘密:就是平时她所喝的酒,尤其是出自流丹那里的,其实都是掺了药物的,而且其中有一味剧毒的药物:附子!
附子,号称夺命之灵丹,回春之仙药。可去四肢厥逆,祛五脏阴寒,用之当,则立刻重生;用之不当,则片时可死。
也有人说,这附子有毒,但是能够提升人体潜能,麻痹人的感官。
原来小侯爷向来喜酒,并不是真的有了什么酒瘾,而是,要依靠这附子来压制体内寒毒,强心镇痛!
“流丹,我喝的那附子酒,是什么人开的方子?”青岚舔了舔唇角,好苦!其实有了酒,还要喝这药做什么?说到底,还是流丹不忿她罔顾嘱托,擅用催眠术,才这样“惩罚”她。
流丹正拿了只银镶的酒盏,手执酒葫芦,往里面斟倒美酒,听了这话,停下手来,沉思道:“早先听小侯爷说过,似乎小侯爷出生起就极体弱,是夫人给小侯爷定了这个方子,利用酒能活血的功效,把附子的毒性最快地催发到体内各个部分,反而减少了对人体的损害。”
“原来是母亲……”青岚听见这么说,心中安定下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素未谋面的“夫人”,都给她一种可以信赖依靠的感觉;也总让她想起,那天在马车上的时候,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所以小侯爷算是从出生就开始饮酒,一直喝到现在,把酒量都练出来了!”流丹回身递过酒盏,笑着看青岚和方才喝药一样一饮而尽。
流丹拿出一方锦帕,替青岚揩了揩嘴角,又服侍她躺了下来,盖好被子,笑道:“开始的那碗汤药里,有发汗的成分,小侯爷且躺一躺,应该很快就可以入睡了。”
青岚应了一声,倦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微微阖上了眼眸。耳畔里听见流丹笑了一声,告退出去了。
她现在是在都督府的内宅中。早在大败赤脚军的当天,武青就带了二百亲卫先行离开了,说是有私事要处理,等她病愈之后再赶上队伍。而这几天,何长安却也把她奉若神明一般,直说是上天有眼,降下了武青和她,专门来解这隆兴之困,还特意将他们一行人迁到了都督府内暂住,图的就近照顾。
镇南军都督涂凌一时不能回到隆兴,在这里的宅子也没有什么内眷,故此副将何长安反倒更像是这里的主人了。而他给她安排的这个住所是十分安静清幽。非常适合她居住养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岚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混混沌沌,却又不能真正睡着,只反反复复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旦认真追究,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翻了一个身后,忽然觉得面前有些异样。
有温暖的鼻息轻轻扫在她的脸上。
青岚连忙睁开眼睛,黑色的长睫一闪一闪,带点惊吓地对上了面前一双流光凤目。
“谢聆春,你专门来吓人的吧?!”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有些怒。
“青小美人儿,你说你闹成这个样子,真是何苦——”对方一边用略带撒娇的口气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却不客气地挤到架子床上来,隔着被子将她拥在了怀里。
“停!谢聆春,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井水不犯河水的么?!”
“可是我们还说好要一直同居一室呢!”他委屈地俯看着她,“但这两天你生病,流丹那个小妞儿却生生挤占了我的位置!”
青岚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一直同居了?不过是暂时的罢了,难道你将来不娶妻,我将来不嫁人?”她说着,看看谢聆春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孔,又添上一句:“哦,是我错了,你将来不会娶妻,也是要嫁人地。”
“你!”谢聆春薄怒,撑在她身侧的手也微微一颤,几乎就要压在了她身上。忽然他又停住,笑道:“看来你真的是大好了,明儿我和流丹说说,还是改由我来照顾你吧!”
“看来你真的是大好了,明儿我和流丹说说,还是改由我来照顾你吧!”
听见谢聆春这样说,青岚撇撇嘴,那两丸黑水银一样的眼珠转了转,“就你么?论照顾人,你到底还是及不上真正的女孩子细心。流丹知道我喜欢什么,知道我应该吃什么药,你能么?”
谢聆春知道青岚这是在说那天郑石将她送来的时候。当时,青岚的样子的确将他吓坏了。他自己并不通岐黄,只好带着青岚连夜求医;一路上匆忙地要联络手下的血衣卫打探大夫的住址,还要招呼店家安排马车,结果从来都是镇静仔细的他,居然在抱青岚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头磕在了车门上!
那时正是深夜,流丹并不知道这边乱成一片是为了什么。直到第二天那个隆兴城里的名医按照伤寒给青岚一通乱治之后,流丹才匆匆忙忙找上门来,拿来了附子药酒,把青岚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流丹死活也不肯再让谢聆春和青岚住在一起,而是自己接手了照顾青岚的任务。
别说流丹这个小丫头,平时看起来爱玩爱闹的性子,凡事不很上心的样子,一旦执拗起来,就连他也怯惧三分,何况这次又是他理亏?所以堂堂血衣卫癸字部首领,也只有退位让贤了。
不过现在——他却不愿意再退让了。谢聆春俯身面对着青岚的脸庞,几乎鼻尖都要对上的距离,进行着“色诱”:“青小美人儿,要乖乖地懂不懂?流丹知道你吃什么药,我现在不是也知道了么?再说咱们以前说好的,住在一起,我就为你效劳对不对?你要是食言的话,可是会长胖的哦——”
青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扑哧笑了出来,“谢聆春!这样的姿势也不会让人以为你再次得宠地——我现在病着,哪里有精力和你夜夜笙歌?”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谢聆春悻悻地让开,看着青岚坐起,递过一个软枕,让她倚着靠在床头。
对面的青岚穿一身白色的寝袍,围着淡青山水的白绫绣被,垂着眼眸半依半靠,越发显得肌白如玉,发黑如墨,整个像是从江南水乡中勾勒出的一个水墨美人儿;又因为生病,更增了几分青青可怜的韵致。
但谢聆春此刻,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他被青岚委婉的拒绝激得微微有些动怒,何况这次的事情他又是志在必得。“我是认真的。当初我们达成的协议,就已经说好了,以后要同车同住,如果连这个条件都完不成,血衣卫又怎么能甘心为你所用?”
青岚垂下的长睫微微翕动了下,抬起来,对上谢聆春的双眸。这算是他的威胁了吗?既然双方已然生出争执,那么,她必然会选择面对。
“我想知道你一定要和我住在一起的原因。”她停下来,轻咳了一声,“不用再说是什么借用黑狼卫来保护你的话,对你了解越多,这个理由越不可信。”
谢聆春看着她,不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她狡黠地笑,“既然我不肯和你住在一起,而你又需要黑狼卫的保护,那么我和黑狼卫说,让他们转去保护你,保证安全无虞,怎么样?”
“黑狼卫会听你的么?!”
“我承诺了,就会做到;至于我到底用什么法子,你就不用管了!”
谢聆春与青岚对视了一会儿,也笑了出来:“青小美人儿,你当真不愿意与我同屋了么?”
“除非你说明白你的目的。”
“难道我的目的不能就是你么?”
“我没那么自恋。”
“好吧。”谢聆春笑,凤眼弯弯,盛满温情蜜意,“青小美人儿,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不在的这几天,每天夜里来陪你的那个人是谁,我就不再要求和你住一间房。”
“谢聆春!你开什么玩笑?”这下是青岚大吃一惊,“哪里有什么人来陪我?不就是流丹住在外间的床上?”
“我是说真的。”谢聆春靠过来在青岚身边躺下,“就知道你睡得死,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没有我,早晚被卖了!”
“真的有人?辛锋寒还有几名黑狼卫他们难道不知道?”
“你去问问不就明白了?郑石前几天出门之后,你让你的那个辛锋寒负责守卫,但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侍卫,每天做的工作就是把黑狼卫们一个一个引走,再掩护着那人进到你的房里来?真的是劳苦功高啊!这么辛苦,你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跟着你,真是太埋没人才了!”
谢聆春掌握回了主动,凤目微微眯起,极其舒适地躺在青岚身边,好一幅老神在在模样。
而此时的青岚,却无法不严肃起来。她再向后面的软枕上靠了靠,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说是每天都来,而我又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应该不是坏心吧?”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既然人都迷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聆春似乎早就料到青岚这样反应,并不抬眼,只温温柔柔地道:“青小美人儿,你不觉得问一位血衣卫癸字部首领这样的问题,是一种侮辱吗?”
“可是,一位血衣卫癸字部首领,却要通过守在别人闺房里这种形式,来调查一个人,而且,还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结果,难道不更是一种侮辱?”
这下子谢聆春终于变了脸色,坐起来直面青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青岚摇摇头,笑着喘了口气,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已经有些累。
“很难猜吗?”她反问。
这的确一点也不难猜。如果说谢聆春目前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从他对此事的看重,从一开始就要求和她同室居住的诡异举动来看,这个神秘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而且,谢聆春也一定已经对这个神秘人,有了很深的了解。
谢聆春听见她这样说,苦笑着又躺下去,扯过被角蒙住眼睛,闷闷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顿了一顿,没见青岚答话,便接着问道:“青小美人儿?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勾搭过几个这么奇怪的和尚?”
“这人是个和尚?”
“是啊……真是个奇怪的和尚……无论从血衣卫,还是从你的鸣鸾苑密探的报备上来看,这个人都几乎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一下子就出现在了你的身边。而且……似乎武功极高,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出现在我身边?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跟着我?”
“的确如此,这个人,除了在你身边出现过几次,基本上没有在别的地方出现过……青小美人儿,你说,这么神秘的和尚,我作为一个密探的首领,有没有可能不好奇?……”
青岚的心,忽然动了动。她一把拉开蒙在谢聆春眼上的布,略带颤抖地问道:“你说他凭空出现,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我被你带到鸣鸾苑那天……他第一次亮相,似乎就是在辛锋寒的剑下,救了你……”
青岚几乎已经无法自持,浓密的长睫激烈地颤抖着,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变调:“后来呢?他还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后来……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进到你的房间里去吧?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的脸上还是挂着笑,不过那笑却似乎有些僵硬。
青岚咬住唇,静默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想你也不知道。”他话是这样说,可那唇边的笑却明显轻松了许多。“那个人应该是武功极高,要么就是神仙附体了……血衣卫查了这么久,居然一无所获……可等到我决定要守在你身边之后,那个人就忽然消失了……不过,绩溪驿那次,他还是出现联络上了辛锋寒;再之后,就是你生病这次了,他真的是夜夜不缺哦……啧啧,真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和尚。”他翻个身,继续盯着青岚神情变幻的面孔,笑道:“青小美人儿,关于这个和尚,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青岚出神了很久,才摇摇头,“这个和尚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谢聆春的眼神黯淡下去。其实他还隐瞒着一件事没有说,他曾经亲眼看见那个人,在青岚面前出现过。
是在决定青岚命运的那个清晨,她从皇宫里出来,他亲自跟缀在后面,看见过她在一个卖花摊子前停留了好久……那个卖花郎,身形姿态,与神秘的和尚一般无二!
青岚继续保持着神游的姿态,直到外面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谢聆春推了推她的身子,她才醒悟。
谢聆春将她一把推倒,扯过被子,盖上了两个人,自己则牢牢抱住了她的腰。
青岚很想说:“至于么?”谢聆春是她男宠的事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用得着这样躲躲藏藏、欲盖弥彰?不过既然谢聆春已经做出这么个样子来,她也只好躺在那里装睡。
进来的人,是流丹。她只是来瞧瞧青岚醒了没有,待看见青岚鬓发凌乱姿势古怪地酣然大睡,也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待流丹的脚步声一远,青岚立刻掀开被子,说道:“还不快走么?”
“我为什么要走?你的味道好香——”谢聆春美人在怀,并不急着松手,反而将脸极其留恋地在青岚后背锦缎上蹭了蹭,才放开了她,“不是说好了,我告诉你原因,合作就会继续?”
青岚皱了皱眉,起身下床。
谢聆春见她病后体弱,颤颤巍巍的样子,也连忙赶过来扶住,侍候她梳洗。
“其实,如果你想了解那个人的情况,那还不如留我自己在这里。你不是说,凡是你在的时候,他都是不来的么?”许是方才说的太多,不过几步的路,青岚额头上已经是涔涔的汗。
谢聆春替她绞好了巾子,递上去。“明儿郑石就回来了,今天只怕是最后的机会;我来找你的事,已经瞒过了辛锋寒,只要我在这里一直藏到了晚上,就可以一睹庐山真面目了。”
青岚用巾子蒙住了脸,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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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无月,有风。
当一个宽衣大袖飘飘展展的身影如同灵魅一般出现在了窗前,青岚觉得自己紧张得都要窒息了。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么?一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与自己如此吻合的存在?
前一段经过的种种,已经让她慢慢地,就要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小侯爷”了,相信那一段时间两个灵魂共处的故事,只是一种幻觉;相信自己不过是失去了以往的记忆;相信从没有过什么逆天改命的无稽之谈……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这个人的存在,带给了她……另一种迷惑和希望。
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与她渊源颇深。
如果不是和那个不是“小侯爷”的她渊源颇深,也是和现在的这样子的她渊源颇深。
有些象绕口令了,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太过关切,反而越发显得迷茫。
其实连来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不敢确定。
那个穿着僧袍的影子在窗纱上微微地晃动,仿佛并不怕人发觉,虽只是一个剪影,却给人一种睥睨天下万物无所萦怀的感觉。
青岚察觉到身边的谢聆春呼吸声微微改变了。他也在激动么?
谢聆春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依然干燥而稳定。手心里躺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她知道那是用来抵抗迷香的药性的,便悄悄放在嘴里含住,
果然有淡淡的香味飘进来,仿佛枝头的青杏,涩涩地,清香中带着微微的苦意。
外间里的流丹,想必,和她平日里一样,都睡得熟了吧?
青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屏不住,心跳。
流丹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几名大夫围着的,这时候她才知道,昨天夜里,青岚的房间里出事了。想问问具体情况,可那些人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要她说,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幸好,何长安信誓旦旦和她保证,说青岚毫发无伤,现在有重要事情处理,这才让她同意在偏房里等待了两个时辰。直到了日上三竿,才得以去和青岚见面。
当流丹进来替青岚收拾梳洗的时候,她正在那里坐着发呆。
“小侯爷,昨天夜里吓着了吧?”流丹的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匆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上来扶住青岚前后打量,“都怪我,居然睡得那么沉,竟然都不知道!”
青岚还是有些呆,只摇摇头,“有什么好哭的?你中了迷香,自然睡得沉了。怎么会怪得着你?”
“不是迷香吧?”流丹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拿了帕子匆匆拭泪,“不是用的金针刺睡穴么?何将军他们都这么说的。”
“哦,一样的。”青岚随意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