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纪年_61
苏碧落道过谢,静静地等了片刻,就有侍者通知他,马车已经备好了。并且女王听闻蓝珏书是因抵抗刺客而受伤,特地吩咐将马车内的布置更换一新。原本只是给侍从官和侍女们坐的马车,现下布置得像是给贵客坐一样。
苏碧落再次托他们向女王表达谢意,利落地抱着蓝珏书上了马车。
接下来的一路果然平安,直到回到柳园,也没再出什么乱子。
苏碧落只陪着女王小坐了一会,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女王,就回了房。
蓝珏书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让苏碧落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
苏碧落用大拇指缓缓摩挲着蓝珏书的脸,眼神复杂。
等到了半夜,已经被侍女捏着鼻子灌了两服药的蓝珏书才幽幽转醒。睁眼一看,桌上搁着一盏油灯,而苏碧落,就坐在桌边太师椅上,撑着脑袋,看着他。
灯光如豆,忽明忽灭,照得苏碧落的脸也忽明忽灭,可潜藏其中的情感却深沉复杂得让人不忍直视。
“我睡了很久?”蓝珏书笑笑,撑了一臂,想要起身。
“还好,也不过几个时辰。”苏碧落抿了抿嘴道。
“这房间……是柳园。看来你已经顺利把女王接回来了。”蓝珏书喘了口气,发现胸口还是很疼,也就不逞强,又躺了回去,只是转脸看着苏碧落。
“嗯,过了那段路,他们不会找到机会的。”苏碧落道。
“你一直在这等我醒来?”
“嗯。”
“碧落,有什么,你就问吧。我一定有问必答,毫无隐瞒。”蓝珏书忽然叹了口气,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苏碧落捏住椅子扶手,亦叹了口气。
窗外寒月似冰。
☆、说好的一辈子呢
“唔,其实,父王从来就未曾信任过我。这三年,我一直被关在王宫水牢,父王一次都不曾去看过我。只是这次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才把我放了出来。”蓝珏书摸着眼上的缎带,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知道的,我的眼睛,被视为异端。而我出生时,祭祀曾做过祷言——我会给苗域带来不可预知的未来。所以父王惧我,防我,却因为圣纹而不能杀我。如今,他怕是对我已经没有了半点耐性。”蓝珏书极轻极淡地置了一笑,显得空洞又脆弱。
“所以,这次你来,他给你下了毒?”苏碧落接口道,满心的哀恸快要溢出来。
“没错。他本来是让我来杀死风暖女王,嫁祸给你华胥,如果有可能的话,将女王身上那枚金印带回去。如果女王没死,我就得死。”
“你放弃了杀死女王的机会,甚至还与我做了交易。你回不去了,你的毒怎么办?”
“没什么,活在当下不是挺好么?”蓝珏书尽量做了个轻松的笑意,还带点调皮,满不在乎地说道。
苏碧落忍不住了,从椅子里站起来,一步窜到床前,用力捏住蓝珏书的肩膀,像要捏碎一样,咬牙切齿地说:“活在当下?活在当下!你的当下只有半年你知道么!半年以后你就会死你知道么!你答应过我的卖给我一辈子呢?!”
蓝珏书眼上的缎带氤氲了一片,泪渍渗过缎带,顺着眼角洇湿了枕头,忍住肩膀处快要碎掉的痛楚:“苏碧落,我知道我只有半年的命。我甚至还知道——你也从未信任过我。”
苏碧落身子一震,双手松了一些:“不……不,我只是……”
“只是不敢信任对么?你是想这样说么?”蓝珏书终于没有力气维持住笑容,冷冷道:“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你的心思,我都能猜到。可是那又怎么样?纵使我还有半年的命,我也是欢喜你的,苏碧落。我已经不想在这些勾心斗角斗智斗勇中浪费时间了,你明白么?”
苏碧落慢慢松开手,呆怔地站立原地。手垂下来,竟是微微在发着抖。
“我很明白那是什么毒,我是自愿服下去的。如果我的命能够换得苗域百姓的将来,我很乐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王把苗域往沟里带。可是,我好贪心,我也不想蓝族有何不测,甚至,即使父王对我毫无一丝父子亲情,我也不想看到他有事。所以,用我一条命换来这么多东西,我——赚了。”蓝珏书不住地流着泪,继续说道“所以苏碧落,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信任也好,不信任也罢,就算是做戏,也好好陪我半年,好么?纵使你我一直以来都是逢场作戏,但我——真的欢喜你。这一句,对我来说,没有半点的掺假。”
苏碧落抖着手抚上蓝珏书的脸,漂亮的桃花眼也慢慢渗出了泪水:“不,蓝珏书,我……我也是一直欢喜你的。我不信任是真,逢场作戏是真,但欢喜你这件事——也是真的。”
苏碧落双膝慢慢软下来,竟是跪在了床头:“我从未像欢喜你一样去欢喜过别人。我自小逢场作戏惯了,以为这次也只是一次风流,逢场作戏。但我错了。这三年,我把你锁在心底,却再也接受不了别人——哪怕是逢场作戏,也不行。我一直以为,是时机未到,是我遇到的人不够好。可再见到你我才知道,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我想要的。无论好与不好,信任抑或不信任,我只要你。”
“碧落,就算你这番话是安慰我的,我——也很开心。谢谢。”蓝珏书握住苏碧落的手,脸颊传来两个人的温度。那个人的手和他的心一样是凉的,但难为他肯如此安慰自己。半年的时光,够了,不需要更多,更多只会让他的耐性和热情消失殆尽。让一切在最美好的时段,然后曳然而止。这样,即便不能完全拥有他,那个人也应该会记得自己一辈子。于此,他满足了。
“不,不是安慰,这不是安慰。蓝珏书,你听清楚了,我—欢—喜—你。”苏碧落抽出手,帮他掖好被角:“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决心。若我们未再次遇见那就罢了,可是如今,你让我怎么甘心再次放手?我不会放手,也不许你放手。你不能那么狡猾,想让我记你一辈子?想都不要想。如果你死了,我第二天就会娶个俏媳妇,彻底忘记你。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
蓝珏书翘起嘴角,乖乖瞅着他,静静听他说,安静又温顺。
“我会把你带回华胥。颜三娘和宝三娘的医药术冠绝天下,只要她们联手,你身上的毒一定会有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启程。你答应过把自己卖给我的,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要整个蓝族——陪葬。”苏碧落心情平静下来,在蓝珏书眼上的缎带吻了一下:“等你好了,我要让你大大方方拿掉这条缎带。那么漂亮的眼睛,我喜欢得很,不许遮着他。”
蓝珏书只是微笑地听他说完,乖顺地点头,然后沉沉睡去。
或许在梦里,这毒,是真的有解。
☆、回程
苏碧落真的按照他半夜做的决定,第二天午时未过,就安排好了一切事宜,包括向女王解释行程变动,启程回华胥。
接下来的路途,果然像苏碧落预想中的一样,虽然有些小打小闹的劫匪刺客,但却不足为惧。甚至,他们这一路,还收拾掉了好几个占山为匪的寨子。
女王有好几次想来探望蓝珏书,都被苏碧落以需要静养为理由给挡了。苏碧落自己也不骑马了,日日都在马车里陪着蓝珏书。
“珏,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不舒服么?”苏碧落笑眯眯地递上一片削好的苹果。
“天气这么冷,而且回华胥的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往北走吧。你从哪弄来的水果?”蓝珏书斜靠着特地布置给他养伤的软榻上似睡非睡。经过几天,他已经习惯了苏碧落突然间更为腻人的态度,面上翻了个白眼,心底却甜蜜蜜地张口吃了那片苹果。
“嘿嘿,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天下富莫过于王族,这次华胥招待的可是风暖女王,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王后,轩辕老头儿总得下点血本。再说,女王难得出门,少不得也要带点拿得出手的东西。”苏碧落得意地看着自己削的苹果皮傻笑。虽然没削过苹果,但他可是用刀的行家,找准了姿势还不是手到擒来。在蓝珏书的眼皮,道“我们这一路上护卫也算劳苦功高,你还因此受伤了,打劫他点水果算什么。你还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送来。”
“唔,我吃食素来不挑。倒是你,碧落,你整日陪我腻在马车里,也太过玩忽职守了吧。”在苏碧落的无敌缠攻下,无人的时候,蓝珏书越来越少在眼睛上缠缎带,葡萄酒一样色泽的眼睛一眨一眨,配着那张远山远水一样美好的脸,简直把苏碧落的心给萌化了,恨不能一直亲,一直亲,亲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