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家里的老三再不听招呼,也没做出什么危害家人之事。娘却为了这种人处处针对耍心眼子,老三再如何冷心冷性不在乎,只怕到了最后也会寒了他一副热肝肠。千军万马
看见街面上已经闹腾得差不多了,顾循用铁钳将火炉的白炭拨在一边,微微叹息道:“不光是顾家列祖列宗保佑,也是三弟的运气好。要不然让这等莫名其妙的女子进了家门,那时节再闹腾出……不顾体面的事,我们同茂堂百年的老招牌也要跟着一同蒙羞!”
顾朝山悚然一惊,盯着前面哭成一团的叶家人脸色阴沉下来。
这回的确是巧之又巧地戳破了童士贲和叶瑶仙之间的丑事,若真的按照汪氏原本的打算,将叶瑶仙吹吹打打地迎娶进门。过个一年半载,那两个人按捺不住在背地里勾勾搭搭……
顾朝山看了半天,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
慢慢回头吩咐道:“吃完饭后就叫你媳妇机灵一些,到童太太面前主动帮着收拾一下行李。不妨念叨几句街坊邻居的闲话,就说再怎么样也不好让童士贲在咱们家行纳妾礼,走到哪里去都没有这样的说法。”
他下颌紧抿挥了挥手,“莫担心你娘那边会发杂音,那天让老太太跳着脚臭骂了一顿她正无脸见人。让你媳妇跟童太太多抱怨些苦楚,就说亲戚们之间本来是应该互相帮衬的,可现如今事情闹得这样大,他们应该回双柳镇早些做准备才好,我们顾家再出面相帮只怕会惹来闲话。”
这就是要逐客了,顾循心领神会地点头。
顾朝山又细细叮嘱,“等他们搬走之后,你就赶紧帮着把老三的院子收拾出来。一干床褥帐幔全部换成新的,屋子里的摆设挑些顺眼的先放着,差些什么东西就在前面帐上去取。若有人问起就说明年要秋闱了,你三弟要回家读书专心备考。”
见老父这回竟然安排得色色齐全,顾循心中微微有些涩意,还来不及仔细体会转眼就散了开去。
顾朝山一口气说了七七八八,忽然有些怅然地叹口气,“那孩子从五岁起就没在家里住过,也不知道他喜欢些什么东西?这些年我忙着生意,也很少分些心思在他的身上,也不怪他对我们不亲近……”
顾循知道自己读书不成妒忌也是无用,此时忽然福至心灵说了几句宽慰话。
“俗话说父子间哪有隔夜仇,只要是爹给的,三弟势必会喜欢。我看沙河老宅里的吃穿用度都粗糙得很,等他回来后我亲自吩咐厨房里给他的吃食做得精细些。人心都是肉长的,等时日久了他自然会重新跟爹贴心的。”
顾朝山摸了摸巴掌大的银制茶罐,心想那孩子从小就是个脾气大的。因为记恨当年汪氏的偏心和漠然,到现在为止都只肯喊亲娘为太太,连带着自己这个亲爹都当得委委屈屈。
顾衡十六岁时中了秀才,有交好的友人看过他的文章后悄悄提点,说这孩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那时顾朝山心里就已经有了悔意,却又忌讳着这孩子七月半鳏寡孤独的命格。所以只是在日常用度上宽厚了些,在别的事情上却依然遵循旧例。
直到听人提起临县陈氏宗族三十年间总共出了八位进士,连京城里的皇帝老爷都下旨表彰,他就彻底心动了。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即便挣再多的银子也赶不上书香门第传承百年的荣耀。
顾循动了动身子,陪笑道:“那眼前这档子事儿该怎么处理?”
顾朝山眼底闪过厌恶,“今天早些把店门关了,再到账上支二十两银子,请莱州城的衙役们多在同茂堂附近转转。就说若是遇到不相干的人到这边闹事,还请他们多费些心。咱们只顾着亲戚的颜面,结果这些亲戚竟把顾家当成冤大头了。”
顾循正准备下去办又被叫住,弓着身子等了半天都没有下文。
正准备开口询问时,才听顾朝山又细细嘱咐道:“悄悄打听一下端午节那回是哪几位出了大力,看是到酒楼里喊几副上等席面,还是每家每户送些得用的米面布匹。你和账房先生商量着办,务必要办得妥帖还不能让外人知晓。特别是你大舅舅汪主簿那里……”
顾循立刻明白,顾朝山说的是那日押送童士贲和叶瑶仙过来的衙役。细想也是,若非他们多事叶家人讹上的可不就是顾家!
这样一想后顾循心里对幼弟的几分吃味立刻变得心甘情愿,主动出主意道:“我和衙门里的马典史打过两回交道,知道这人除了不好说话外处事还算公正。我让人把他请到得月楼的雅间,再细细详谈爹交待下来的事儿……”
顾朝山对于长子的有眼色满意至极,撩着袍子坐下来描补道:“这件事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大舅舅和你娘,实在是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勾绕。再说你大舅舅和马典史之间从前就有些不对付,让他知道了也不好。”
顾循第一次办这种私密的事情,顿时有一种被父亲重用的感觉。至于顾朝山的话中自己的大舅舅汪主簿知道了为什么不好,这个念头在胸中一闪而过根本就来不及细细体味,等出了房门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眼看着汪主簿这条船要沉了,父亲这是在打算另择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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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讲道理的时候她跟你撒泼耍横,跟她翻书本的时侯她跟你要死要活,这就是所谓的“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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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嫌弃
童家和叶家的亲事定在了六月底, 正是烈火骄阳的时候。
这日子订得的确有些赶, 但明眼人都知道不赶不行。这位新娶进门的姨太太说起来算是童家大爷早逝父亲那边所出的表妹, 但两个人在婚前就有了不可明说的事。万一一个不赶巧新娘子有孕在身,日子拖长了双方的脸面更加不好看。
张老太太如今年岁大了, 本来最喜欢看这种嫁娶时的喜庆劲。再说童士贲是她儿媳妇汪氏的亲外甥,于情于理作为姻亲家的长辈她都该过去喝一杯喜酒。但她心里头憋着一股气,不想给童家人这份脸面,老早就托辞说身子不舒服躲过去了。
顾衡向来知道老太太的心思。
那日事情爆出来之后, 老太太愿意生生忍下这口气,其实就是不想莱州顾家太过跟着没脸。他认真想了一会儿,转头就使了一两银子让邻近一个能说会道的李姓村妇,扮作寻常吃酒的人, 借机到双柳镇童家参加喜宴。
这个李姓妇人生性机巧能干,依着辈份应该唤一声婶娘。她大致知道两家的前后渊源,又感激顾衡银子给得丰厚,回来后就将童家纳妾的情景在张家老太太面前细细地说了一遍。
原本在正式大婚前纳妾是一件不怎么体面的事情,但童士贲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大操大办。广撒请贴不说,在双柳镇当街口上还让人一口气儿搭了好几座卷篷。大手笔请了莱州城里最好的厨子过去办流水席,预备从早到晚整整五十个席面。
周周正正的四脚八仙桌上摆了四干果四冷碟四蒸碗四热碟,还有上好的莱州烧酒。负责操办婚仪的人满场子乱转, 喜庆的锣鼓鞭炮震天响。不知晓底细的人看见了, 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在娶顶门立户的当家少奶奶。
这副热闹的场景在双柳镇有多少年都没看见过了, 童士贲这个新郎官儿也踌躇满志春风满面地站在大门前迎客。
哪想到临到正式开席了, 往日那些熟识的同窗故旧都找了这样或那样的由头没有过来, 一眼望过去几个卷篷下面空落落的,竟然连一半的人都没有坐满。
张老太太听到此处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腰也不疼眼也不花气也顺了,拍着大腿满脸的幸灾乐祸。
“我从前就觉得这位童太太喜欢拿腔拿调自作聪明,几句话就把她姐姐大汪氏耍得团团转。这回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儿子非要娶这么个人进门,还不惜弄出那么大的障眼阵仗。”
老太太活久了看多了人情世故,浅浅一琢磨就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这娘俩事先肯定没有商量好,一个非要娶一个不准娶,结果弄这么一出四不像。也不仔细掂量一下,这名声传出去后,谁家的好闺女还敢嫁进他们家?”
虽然在背后道别人的是非不太好,但童家的乐子太多人瞧了。李婶娘抓了一把炒得喷香的南瓜子在手里,也是连连啧叹,“谁说不是这个理儿,我过去吃酒的时候,还听邻近的人谈起一件事。”
她故意卖了一下关子,“……原本里正和乡老们曾经商议,说童太太虽然为人刻板,但好歹为童家老爷守了二十多年的寡,看能不能请托县里为她立一座旌表节义的牌坊,结果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档子事儿,这立牌坊的事儿自然就彻底黄了。”
妇人知道两家的过节,捂着嘴笑道:“大家伙都在背地里议论,说童太太母子口口声声说是最守规矩的人,结果尽干一些不顾脸面的事儿。那叶家姑娘再不自重,一个巴掌总是拍不响的。若没有童家大爷在一旁撺掇,这桩糟心事儿就闹腾不出来。”
张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让客人用一些自家做的茶点,叹了口气,“原本他们想祸害我的衡哥,我是吃了他们的心都有。如今看来那叶家姑娘落在海里死了倒还干净,如今活着不过被人拿话哄了,抬进后院里当个妾。”
老人家一辈子嘴巴虽然厉害,但是从来没有起心害过人,连连摇头道:“妾通买卖,那就是个会走路的物件儿。她年纪轻一时半会儿还觉察不出,等时日久了,才知道以后的日子只怕比死了更可怜!”
李婶娘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坐在外头院子里喝茶读书的顾衡,也心有戚戚地点头道:“我看昨日去吃酒的人多半是去瞧笑话的,我只上了一担寻常得见的糕饼作为贺礼,没想到竟被当做上宾让进了卷蓬上席里坐着,左右都不过是些卖米卖油的小商贩。”
张老太太不由奇怪问道:“童家在双柳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年听说童太太陆陆续续置下不少田地,家底也算是丰厚。他家要是大张旗鼓的办事,难道还没有几个吃酒的客人吗?”
李婶娘朝前倾了倾身子,“我心里也是觉得奇怪,这童家办喜事怎么没有几个前来道贺的同窗故友?我伸着脖子看到那童秀才顶着大日头在门口等了老半天,拢共只来了三三两两几个穿长衫的人。他那张脸差点黑到地上,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妇人想到昨日的情形也是连连摇头,心说早知当日何必当初?
等到了吉时,一顶两人抬的青布小轿规规矩矩地从偏门进了童家。叶家姑娘抱着一只宝瓶穿了一身粉衣粉裙,身后只有少少的几个铺盖卷儿,连像样的家俱柜箱头面首饰之类的嫁妆都没有。头上更没有大红盖头,一下轿子就站在角落里开始掉泪珠子。
大家伙都是乡里乡亲的,都知道彼此的底细。有几个孟浪些的轻浮男子仗着喝了几杯酒,就隔着人高的青布屏障仔细偷瞧今日的新人。
叶姑娘身量不高小小巧巧,脸上上了大妆,看起来很有几分引人入胜的风致。加上要哭不哭的蹙着眉头,还十分小心地拿手绢捂着半张粉脸,那副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不想却惹得童太太这个当婆婆的当众骂了好几句丧门星,连敬上来的茶水都没喝就回了屋子。这叶姑娘可说是被嫌弃到了极点,当着一众外人竟是半分脸面也没留。
李婶娘当时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位叶姑娘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人偏生跟着童家大爷去做个身份低贱的妾室?那童太太虽有贤名,但看起来刻薄尖酸。进门第一天就把别人家的女儿不当人看,可以想见叶姑娘以后的日子会有多么难堪。
相反,原本要跟叶家姑娘定亲的顾家三少爷虽说爹不疼娘不爱,但是身后却有一位最是护短的老祖母在后头撑腰。
若是嫁进这样人口简单的人家里,可以说是生在了福窝窝里。不但吃穿不愁百事无忧,每日里悠悠闲闲当个富家少奶奶就行了。若是有那个命再过个几年,等顾衡下场挣下功名,小日子瞅着就让人眼红。这叶姑娘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婶娘正和张家老太太说着家长里短,就见门帘一掀,一个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髫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碟齐眉酥笑道:“婶娘有日子没到家里走动了,尝尝我自家做的点心可还用得?”
李婶娘连忙站起身子客气道:“回回过来瑛姑娘都这般实诚,我们这些乡下人手脚粗笨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老实话,你做的这些点心像花儿一样,我根本就舍不得下口。”
张老太太哈哈大笑,“我的这个小孙女最喜欢在吃食上钻研,但凡在外头吃到一宗好的,回来后总要琢磨出来让我尝尝鲜。其实我吃去吃来,还是前些日子做的片儿糕好。油多糖多分量重,吃上一块顶半天肚子。”
顾瑛哭笑不得,怪不得别人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
她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一边把熬煮许久的南瓜绿豆汤一并端出来,伺候张老太太趁温热吃了。这才笑嘻嘻地回头道:“哥哥悄悄嘱咐过好几回,说您如今年岁大了,不好再跟着吃些多糖多盐的面食。当心晚上不好克化,堵塞在心窝子里头难受。”
李婶娘忙赞叹道:“可见都是老太太亲自带大的孩子,这话里话外就透着一股子贴心贴肺。我家的几个就没有这样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朝我要钱要吃的,活像我上辈子欠他们一般。”
张老太太眼中带笑,显然极为受用这番奉承话,捶着自己的老腰笑道:“如今我就指望这俩孩子顺顺当当地嫁娶,我就是立时闭了眼心里也舒坦。”
李婶娘没听白这话里头的深意,以为老太太说的是顾衡顾瑛两兄妹各自嫁娶的事儿,心里不免一动。
等顾瑛手脚麻利地把碗盏收拾出去后就陪着笑道:“您家的衡少爷以后是要中状元当大官的人,咱们就不说道了。就是瑛姑娘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您老心头是否有个章程?”
张老太太脸上露出迟疑之色,有些事如今真的不好做决定。
李婶娘跟顾家常来常往,一向爱惜顾瑛人品的大方得体,也不嫌她只是顾家收养的孤女。话出口后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说起来我心里头早就有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不知您是什么打算,所以一直压在舌底下不敢提。”
她抬着身子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在说话的兄妹俩,只见一片浓绿之下男的俊秀女的俏丽,说不出的令人赏心悦目。
就极满意的收回目光道:“我娘家那边有个堂侄,家世人才都还算相当,父母都是极和善的人。最要紧的一点和您家的衡少爷从前是同窗,您要是不嫌弃我就让他赶紧过来见见?”
张老太太还来不及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一道略含怒气的声音,“毋须去问,瑛姑肯定看不起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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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说媒
李婶娘抬头一看, 就见本在院子里看书的顾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头。
被人听话听了个话尾, 还是关于人家妹子的亲事。李婶娘心里略有些不自在, 脸上就不免讪讪,“知道您家痛惜瑛姑娘舍不得她早嫁, 我这不是实在喜欢她吗?”
张老太太看着小孙子怒气横生的模样实在不成体统,就皱着眉头打圆场,“你这个当哥子的痛惜妹子也不是这么个痛惜法,这女人不比男人青春短暂的很。咱们天天看着还没有觉察, 却不知道女儿家眨眼间年岁就大了。”
又重重咳了一声,呵斥道:“我和族里这些当婶娘的不替她好生打算一番,难不成还指望你那对不靠谱的爹娘?”
顾衡知道自己心急了,落在别人的眼里实在是不妥, 若是那种嘴巴碎的妇人定会生出别的想法。
连忙顺着祖母的话敛了形色,拱手作揖道:“还望婶娘莫怪罪,我总觉得我妹子还小,还是跟在我身后头要糖吃的小丫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也到了要许配人的年纪……”
这长相斯文俊雅的年青秀才公拱手给自己道歉,李婶娘的脸面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想回家去可以跟别人显摆好几天了。
她呵呵一笑倒是没有多想,却偏了身子不敢正经受这个礼, 双手直摇, “我虽这个乡下妇人不知晓什么事理, 但是也晓得姻缘一事实乃两姓之好。若是想小夫妻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过日子, 势必不能盲婚哑嫁。”
侧转身子又对着张老太太道:“总要瞧着两家的门户是否登对, 还有两个年轻人也要合乎心意了,这桩事儿才能继续往下谈。要不然那不是结亲,是正经结仇哩!”
李婶娘的丈夫顾旺财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庄稼把式,这么多年下来靠着勤劳肯干家里也慢慢置下了十来亩的良田。
说起来吃穿不愁,但膝下两个儿子都随了当家的,才上了几天村学就说眼晕读不下去了。看那副样子以后看起来多半也是地里刨食儿的主,所以一家子老少看着读书人天生就自觉矮了一截。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顾衡和缓许多的脸色,这才有胆子重提刚才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