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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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当道》
作者:胡马川穹
文案:
老祖母:乖宝孙孙,有人在打你的主意!
男主:弄死……
亲朋好友:有人在打你媳妇的主意!
男主:弄死……
配角们:有人在打你们两口子的主意!
男主:统统弄死……
配角们:可那人是位高权重的皇子?
男主:那就算了,把那个家伙悄悄丢进干井里,填上土后再盖上厚石板……
内容标签: 平步青云 爽文 复仇虐渣 朝堂之上
主角:顾衡、顾瑛 ┃ 配角:顾家人、端王、敬王、政敌 ┃ 其它:宅斗、朝斗、宫斗
一句话简介:人为刀俎,尔为鱼肉,我为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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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罪人
京城南门街一家小小的纸扎铺子前,各色纸人纸车香烛金银锭等祭物摆得满满当当。一个三十来岁的布衣妇人从马车上下来,客客气气地问道:“有现成的棺木卖吗,我出高价买,还请老板行个方便。”
纸扎铺子正在柜台后面盘帐的老板姓蔡,他抬头见这妇人一身素衣,虽然面目沉静谦和却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赶了远路过来的行人。就叹了一口气问道:“家里有人被判了秋后斩吗?哎,如今这个世道,随便哪个皇帝登上大位都要狠狠地杀一批再流放一批,只是可怜了家里无人奉养的老父老母。”
布衣妇人垂了眉睫没有答话,顿了一顿后自顾在铺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不过半刻钟就利落地选了一口价钱中等的黄杨木棺材。
把十两银子的定金递过来时,妇人却忽然怔怔地落了泪,拿袖子遮掩后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可否请老板费些功夫,帮忙把这口棺盖里面刻一道滑槽。我家兄长最是一个狂放不羁的人,从来不喜欢黑暗幽闭的地方,若是……侥幸能活过来也方便他找到门洞自个出来。”
这个由头简直是无稽之谈,蔡老板见这女子说话声气柔和却颇有些痴傻无理,就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心道判了秋后斩甚至斩立决的人,那就是一刀毙命再无回天之力,怎么还有可能留有一口气从棺材里找到门洞自个出来,那岂不是跟诈尸差不多。但他见这女子眼神清亮出手大方,又可怜她有一个三日后即将赴死的兄长,难得生了一点恻隐之心道:“只要银子管够,叫我们在棺盖上刻满花都成!”
布衣妇人就微微欠身行礼,虽然不施粉黛衣饰简朴,举手投足间却隐约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疏朗明快的大家气度。蔡老板一双利眼见惯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知道这多半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眷,为给背负大不赦罪名的至亲收殓尸身特地隐藏了行迹。
这一向京里多的是这样藏头藏尾的人家,只是不知这位妇人为什么没有带丫鬟婆子在一旁侍候打点?偏要事事亲力亲为,连挑选棺木供奉祭品这些粗活都不假于他人手。他心里嘀咕面上却越发殷勤介绍,问还需不需要铺子里的师傅帮着扎制一些纸活。
时人向来注重墓葬视死如生,有些富贵主家在人还在世的时候,就要亲自一一安排这些身后事。京中有旧俗,男子身故当日要蒸一份七七四十九朵莲花形状的面供,还要按亡者岁数扎制纸花和剪纸旗。为防阴间小鬼挡道,还须将纸旗用谷草杆穿扎,沿路一直从家门口插到坟地。
布衣妇人停足想了一下,从随身包裹里又取了十两银子递过来歉意道:“我一向住在乡下,不懂这些年节喜丧应送往来的细则规矩,还请老板多多费心操持。只是这纸旗做好之后无需沿路扦插,就跟着那些事物一应烧化了就是。京城居不易,本就不是我们兄妹俩的家乡……”
在京城打拼多年,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的蔡老板听她说话暗哑伤感,也陡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悲戚之意。就不顾往日里凡事斤斤计较的吝啬做派,拍着胸脯保证所有东西在三天之内肯定办得妥贴。
布衣妇人极有礼数地欠身行礼,谢了又谢后转身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蔡老板这才注意到这辆青布帷子的桐木马车竟是这妇人亲自驾驭。她大大方方坐在辕板上,一双素手轻抖马鞭,那老马扬了一下前蹄子打了一个响鼻,就垂着脑袋慢腾腾地往北门去了。
此时已经过了八月中秋,气候不见丝毫凉意反倒连日曝晒。
烈火骄阳之下,大理寺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却不改往日的精气神,鼓着硕大且寒漠的眼珠子盯着往来的行人。布衣妇人下了马车,整整齐齐地敛了身上的衣袖长襟,走上前去将手中物事一一呈上,然后低声下气地禀告,“我是罪人顾衡的亲妹子顾瑛,听闻事端后特地过来送他一程!”
门上负责把守的几个带刀胥佐一边查验顾瑛的身份文牒,一边相顾失笑,“这顾衡胆大包天犯了大事,听说在京里的一家老小连夜逃了个干干净净,就是生怕受到牵连之责,怎么还有个亲妹子不怕死地赶过来给他收尸?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呢!”
另一个胥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满脸狐疑拖着尾音问道:“你真是顾衡的亲妹子?说实话你这胆儿也真够肥的,竟敢孤身一人上京。好在咱们皇上初初登得大位,特特下旨免了诛杀顾衡的九族,不然可就没有这样的便宜事了……”
一直紧绷神经的顾瑛微微松了一口气,悄悄将一只赤金满冠用袖子笼了飞快递过去,“还请行个方便!”
京城中但凡有身份的贵妇向来注重颜饰,头髻两边常用或金或玉的掩鬓,鬓后用满冠倒插方便固定,算是极为贵重的头面。带头的胥佐本是拿惯了利是的,开始还没有在意,等东西拿在手里才觉得其分量有些不对。
他故意侧了半边身子,偷眼望去就见悄悄塞过来的饰物分量颇重不说,冠身竟是以整片赤金锤鍱而成。从上至下遍刻满池娇纹,两端锤出蝴蝶中间锤出鸳鸯莲花仙草,边缘饰宝象连珠纹。若是拿到银楼里去变卖,冲这副体面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哪里是寻常人家敢用的东西?
带头的胥佐倒抽一口凉气,言语间顿时客气了几分,微微转了一圈欠身道:“皇上已经下了旨,三天后就要行明正典刑了。夫人来得时机倒也凑巧,再晚几天就见不着人了。过了寒露这一溜窜的人都要紧着上路,咱们看了也是于心不忍……”
顾瑛自然千恩万谢,对于这人的琐碎唠叨混不在意。返身从马车里提出一个硕大的红漆填漆食盒,这才蹒跚地在几个胥佐的注视下往牢房深处去了。
一个小吏好奇心重,碰了一下带头胥佐的肩膀问道:“难得看到头儿对人这般恭敬,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我看她的穿戴也平常,您怎么尊称她为夫人?不过一个将死罪人的亲眷,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不成?”
胥佐掂了掂手中分量颇重的赤金满冠,笑骂了几句小兔崽子们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这才背着手站在门廊下的阴凉处。
他心头却在想,从前隐约听人说顾衡顾济川在家里排行第三,唯一的一个妹子嫁给礼部从三品侍郎童士贲。新近登基的隆安帝一扫先皇的奢靡浪费百事不作为,最是看重寒门出身行事精明干练的年青官员,这童士贲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至于这对至亲郎舅为什么在朝堂更迭时立场对峙,以致现如今一个是朝中新贵红人,另一个却是阶下待斩死囚,就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大理寺胥佐能考虑的事情了。
还有那妇人举止落落大方,即便是求人也求得不卑不亢,看其形容的确应该是顾济川的亲妹子不假,那么一多半的可能同时也是童士贲的正经嫡妻。正所谓罪不涉出嫁之女,顾济川犯再大的事儿也跟她这个外姓人不相干,又何苦上赶着到这个人憎鬼嫌的大理寺衙门口转一圈呢?
顾瑛自然不会猜到胥佐已经识破了她的另一重身份,此时即便猜到她也不会在意。她跟着带路的老吏一步一步地往里挪,光线黯淡且狭小~逼仄的牢房大多死寂暗沉。偶尔有人从木栅栏里露出模样来,也只是一张张木然灰白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脸。
开了无数道的锁,进了无数道的门,下了无数层阶梯,终于到了囚禁死犯的地牢。
带路的老吏站在外间仿若自言自语,“顾先生就住在最里面,老汉我当了二十年的差,倒是第一回 看见在生死关头前还这么镇定自若的人。以往甭管多金贵的人进了大理寺的死牢,三天之内就准骇得尿裤子,什么体面尊贵全然忘在脑后了。”
老吏抬起昏浊的老眼瞥了一眼顾瑛,“只有顾先生权当闲庭信步月下赏花一般自在,倒是少见得很。你这个当妹子的也是个有胆气的,顾先生身上担了谋逆的大罪名,你竟然还敢进来探望他?”
顾瑛见他神色虽然沧桑狠厉,说话间却对顾衡推崇备至,还一口一个先生,就微微欠身施礼,“我这位兄长向来桀骜不驯不拘小节,惹出这般祸事来也算是老天注定。他对我……向来恩重,此番我过来送他一程也算是全了彼此兄妹的情谊。”
老吏扶了扶头顶镶红边的圆顶青帽没有做声,兀自背了手朝外走去。腰上大串的铜铁钥匙支楞相击,发出沉闷至极的刷刷声响。在牢里黯淡的油灯之下,夏末秋初的午后却生生被照出一片萧索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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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牢狱
顾瑛这些日子连轴赶路,加上心中焦惧其实早已累得精神疲乏,实在不愿意费心思在不相干之人上。回身把食盒重新提起,努力端了一抹笑容轻快地往黑暗尽头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阴暗潮湿遍布斑驳的墙上点着几盏泛着铜锈的油灯。正中还有一枝五头烛盏尽数点燃,所以不过数丈长宽的牢房里光线并不算很差。一个衣饰尚算干净整洁的人坐在一堆稻草上,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听见过道动静的顾衡抬起头时几乎傻了,他身形一动立时扑过来抵在臂粗的木栅栏面前急呵道:“你过来干什么?谁叫你过来的,童士贲那个家伙是吃屎的吗,竟敢让你独自一人到这种地方来?”
顾瑛心中酸胀得几乎落下泪来,她看着几乎已经削瘦得不成样子的兄长痛如刀割,低低泣道:“我有三个月没有接到你的平安信,就知道必定出了大事。童士贲把我一个人关在乡下的宅子里,让我听不到看不到,凭着一道大门就想撇清你我之间……割舍不断的联系,简直是妄想!”
顾衡一怔,一双执惯笔墨的手陡然青筋暴起,双目立时变得赤红如血形状骇人,嘴唇发抖喉咙一阵发紧,“你在信里明明说你和他过得很好……”
顾瑛一出口就知晓不妥,后头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高大栅栏投下数道阴影,面色就尤其显得煞白仓皇。她不由暗悔自己在悲愤之下,竟然忧急太甚以致言语太快。但转念一想,如今兄长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茫然四顾举目无亲上告无门,还有什么遮掩的意义?
就略过这茬不提转身揭开食盒,将一盘盘精致的吃食端了出来,不在意地浅笑道:“从前在家里时你就常骂我是个死脑筋,看来这辈子怎么也改不掉这个毛病。自从七年前我知晓童士贲和他寡居的表妹苟且在一处,膝下连儿子都悄悄有了时,我们两人之间的夫妻情分就彻底完了。”
顾瑛垂着头,一身素面靛青褙子软软地塌在地面上。一向爽利干脆的人看起来就像纸片一样单薄,神色间隐隐带着几丝怅然伤感,“女人嫁了人,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命。遇着这样的污糟事,我怕家里人担心又怕说出来丢人,就从来没有跟你念叨过。”
顾衡一时有些怔怔惘然,一直笃定信奉的事实忽然变得轻飘无依。
他忽地重重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往日在京里偶尔碰见时,童士贲还时时在我面前夸赞于你,说你如何贤惠大度如何温良体贴,如何孝顺公婆友爱姑嫂,我真的一直以为你们过得很好。他这人行事向来有些瞻前顾后,我只觉他人品有瑕,却从未想过他胆大到连这种事也敢糊弄我!”
顾瑛眼眶里委屈的泪水再也包不住险些滚露出来,她背过身袖子胡乱揩了一下眼角,转过来时又是一张明丽笑颜,“快些尝尝这几样小菜,是我今天早上才借了客栈里的厨房弄的。只是时间匆忙了一些,没来得及弄你最爱吃的烩三珍。”
顾衡这些年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情知方才的失态只怕全数落在了妹子的眼里。她性子向来稳沉持重不多言多语,有什么心事就喜欢存在心底,即便真的遇到什么愁事也是报喜不报忧。看见自己这幅形态,她还不知道会如何多想呢?
片刻之间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依言端了细瓷饭碗,浅浅刨了几口后在心中快速地合计一番,缓道:“你莫要心急,我在老宅的槐花树下埋了一盒书简。是用油纸包裹好的,放多少年都没事。你去取出来仔细翻看过后记住所有的内容,再重新妥善放置在另一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道:“那是我往日存的一些要紧之物,其中就有童士贲在任上贪赃枉法的铁证。虽不能利落扳倒他一解心头之恨,却能让这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从此再不敢小觑于你,必定可保你下半辈子的尊贵体面。”
顾瑛看他在这个关隘上还在为自己费神谋划,心头又怜又痛,只觉胸腔里哽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忙掩饰般侧转身子将带来的酒水细细斟上,这才似有若无地问道:“……哥哥你这般殚精竭虑汲汲营营了半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衡手中的酒杯险些没有捉稳,香醇的酒水一下子就泼洒在的地面上,狭小的牢房里立刻弥散了沁人心脾的酒香。好半天之后他才微微垂下头,伸出食指掸去身上不慎沾到的酒水。
地牢里油灯上的火苗不住闪烁,在他脸上留下半明半暗的阴影,“能为什么?你知道我满腹经纶志向远大,总觉得怀才不遇所托非人。好容易遇着一位天璜贵胄难得对我青眼有加,为搏一场滔天富贵自然什么都顾不得了。”
顾瑛满腹酸楚,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扯了一下嘴角,却什么也没有多说。
她拿起酒壶缓缓续杯,转而轻轻叙起家常,“这是三蒸三酿的浮来春,兄长容易上头还是不要多饮的好。”停顿了一下,声音越发暗涩低沉,“这些年倾慕兄长文采的女子也不少,怎么就没有一个看中的吗?要是膝下有个一男半女,也用不着我来给兄长倒酒了。”
顾衡明明知道她是转移话题却没有揭破,皱着眉头饮尽一杯后摇头嘲道:“有你这个傻女子帮着童士贲粉饰太平,让我根本就没有防备他,十年的水磨功夫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我输在他手里,虽然有些冤却也不算亏。”
顾瑛面色顿时变得惨白,想起这些年的苦楚却是难以申辩。双手抱着酒壶勉强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道:“……都是我亏欠兄长的。”
落在如今这等窘迫境况顾衡反倒看开许多,挟了几块炸得焦香的银鱼塞进嘴里一顿大嚼,“谁还怪你来着,瞧你的胆子跟麻雀一般,胡乱说几句就当了真。看你这般模样也不准备跟童士贲两个继续过下去了,以后到底有什么打算?说出来我还可以帮你参详一二,再往后就没有这般便宜了。”
顾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默然无语了半晌觉得闷心,就从包袱里取出一袭新作的银灰地杭绸夹衣道:“外头的事物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哥哥不要太过担心。这套衣服是我来前赶制出来的,临行前……穿在身上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这却是在询问三日后的问斩事宜了。
顾衡心性再疏阔无忌还是不免感到一阵悲凉,“傻妹子,绑赴刑场时所有人都要穿一式的囚服,哪里会容得我换上新衣?此回我闯下滔天祸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有连累到你们,这位新皇果然不愧他的仁义之名。”
顾瑛眼前一亮,露出几许期翼之色,“我在乡间都听说过这位皇帝在潜邸时名声甚好,向来怜贫惜弱。兴许他念在兄长也算是国之栋梁的份上,说不定这两天就会下特旨赦免你的罪行呢!”
饶是身处枯境,顾衡也陡然一下子笑喷,“真真是个傻丫头,刀下留人是戏台子上演的,哪里做得真?更何况我身为那位主子府里的长史,为他冲锋陷阵出谋划策,死在我手上的人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他们的故旧连着无数同窗亲属,个个都恨不得寝我的皮啖我的肉。即便新皇有心保我,只怕也拦不住这些人群声沸沸。”
望了一眼神情黯淡的女子,顾衡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
生怕这丫头激愤之下做出傻事,他忙探身过来柔声安慰道:“莫想着去敲登闻鼓为我喊冤,哥哥我是罪有应得,或者说是技差一筹怨不得别人。那位殿下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输得底儿朝天。如今在城外高墙里圈着,心中只怕比我还要愤懑呢。”
顾瑛和他兄妹近三十年,自然知道这位兄长脾气说一不二,只得微微垂首轻声应了个是,复殷勤劝酒夹菜不提。却不知道等她走后,顾衡在牢房中面壁静立半晌,忽然发狠一般双手重重锤击铁墙,直到血肉模糊几可见骨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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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欢喜
八月二十九,满城的桂树开始落花。
大街小巷的幽深之处依然闻得到清心润肺的香馥芬芳,却在几息之间就被无数双急迫的脚踩踏得稀烂。午门前搭了高高的台子,人声鼎沸摩肩擦踵丝毫不亚于赶庙会。朝堂更迭是大人物们才关心的事,百姓们都争着抢着过来看官府当众斩杀十恶不赦的人犯。
顾瑛瞪大眼睛仔细搜寻,一溜十几个头插了黄标牌的人犯,都是一式一样的土灰色囚衣,再加上个个形容枯槁披头散发,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顾衡在哪里。她死命地往前挤,踩着别人或被人踩着都不觉得痛。
人群中有不怕事的心生不满,抱着脚丫子就要回头阴阳怪气地挤兑几句。一仰脸就见眼前妇人一身厚重的白麻孝衣,秀丽的眉目间满是苍惶无措。心知这人多半是人犯的眷属,那骂人的话在舌头尖滚了几滚,就不好再随意说出口了。
远处的震天炮闷闷地响了三声,将将挤到前面的顾瑛一抬头,就看见穿了红衣红裤,腰上系了大红布巾的刽子手正往寒利的刀具上喷洒烈酒。
几乎是瞬息之间,深一脚浅一脚的她就找到了顾衡的所在之处。
那人高高地昂着头,嘴边依旧挂着一丝近乎蛮不在乎的讥讽微笑。似乎敏感觉察到了顾瑛的目光,他往这边望了一眼。却立刻就转过身去,意图让自己的身子背对着这边的方向。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