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一天。
  天外阴沉沉的。
  傅辛夷起身换上自己方便行动的土衣服,先去院子里看了看种子和各种花草,确定杂草并没有试图侵扰她的地,再去拿了个竹篮,采摘起了花。
  良珠见多了傅辛夷乱七八糟种花,少见傅辛夷采花。
  她在边上帮自家小姐多拿了一个篮子:“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傅辛夷继续采摘自己觉得漂亮的花和叶子,一一小心分类放入竹篮中:“那日我收到的信中有一朵干的辛夷花。我以前没做那种干花。这回想试试。”
  良珠好奇探头:“要晒干么?晒干颜色就没了。药店里的辛夷花干看着都是土色的。”
  傅辛夷应声:“是。但土色我们可以再染色。就像衣服可以染色,干花也行。当然,要是做法正确,花朵本身的颜色全能保存下来,我们便不需要染色。”
  她以前看不见,即便能做干花,也会由于所耗时长太长,以及效果并不算太好而放弃。毕竟一排干花放在那儿,她根本无法确认哪朵花颜色如何。
  如今能看见了,什么都可以试试。
  良珠听傅辛夷如此说,对这个干花制作更好奇:“那我们昨日后来买的那些东西,全是用来做干花的么?”
  傅辛夷“嗯”了一声。
  她精挑细选了不少极为普通,却绽得好看的花,将自己篮子里装了个半满。又选取了不少叶子和细枝条,塞在了良珠拿着的篮子中。
  采摘得差不多,傅辛夷才带着良珠折回到书房去。
  昨日采买的东西都已放在书房的角落。
  傅辛夷将篮子放在桌上,从角落里翻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和良珠说着步骤:“首先我们要将这些花草中的水去除。这是最重要的一步,方法有很多。”
  良珠探头,认真看傅辛夷动作。
  傅辛夷先取了一根绳子,再取了不少铁丝。她用铁丝和绳子将花倒挂串起来:“本来该先养一周左右,但我怕来不及,现在先这样晾着。你来帮忙,记得不可晒在太阳下,要放在阴凉通风好的地方。这里要选一些花瓣不易掉落的花。”
  良珠学着傅辛夷的动作上手帮忙。
  傅辛夷再取了扁平的陶器,用烧过的竹条平铺在上头,最后用绳子系紧。她在陶器下方撒入草木灰,再在上方摆了叶子。
  “叶子一样晾干。回头我们选好看的用,不好看的便丢了。花瓣若是有掉落,你也放到这上头来。”傅辛夷叮嘱良珠。
  良珠应下:“好。”
  傅辛夷又取了几个密闭陶罐,往里装月石和沙子。月石便是硼砂,硼砂和沙子混合在一起,可以充当干燥剂来使用。这些月石如今还是作为药物的,她当年不过听了一耳,恰巧记下了。
  现代干燥剂多种多样,但傅辛夷化学学得一般,自制水平顶多就是义务教育阶段的水平。她心里头隐隐有些叹气,早知有这么一天……
  罢了,谁能想到呢。早知有这么一天,她第一件事该干的还是背历史书。
  傅辛夷摒弃脑内的乱想,在往罐子中灌入一半月石和沙子,再取了几朵花放进去。她动作很轻,生怕这些花给碰坏了:“放在罐头里的花必须要韧性足,花瓣不容易掉,花不容易受损的。不然被沙子蹭一蹭就坏了,回头取出来不好看,没法用。”
  良珠在一旁惊叹:“小姐您可真聪明。”
  傅辛夷轻笑一声。她用了三个方法,不确定哪种效果更好,只希望三种中至少有一种出个好效果。
  一批陶罐密封好,傅辛夷让良珠放到阴凉角落中去。
  京城冬季并不潮湿,想来可以更快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傅辛夷带着良珠忙碌: “这一批先试着做,做小幅的,预计除夕前能用上。等今后手边花草多了,我们不做干花。我教你做大幅的花画,里面加了泥土,自个会长。”
  良珠眼神发亮:“嗯。小姐,这可比女红好玩多了。”
  傅辛夷想了想那些刺绣手艺:“枯燥练手的时候,什么都不好玩。你若是能做出点样子,什么都好玩。就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不断学和背,总是会乏味,等学成后轻易出口成章,随意参加诗会出风头,那便觉得好玩。”
  良珠听着着话,觉得很有道理:“小姐您说的是。”
  傅辛夷这两年总是爱看杂书,自小又喜欢说点奇怪话,脑中关于这样那样的想法很多。良珠跟在傅辛夷身后,半点没觉得自家小姐会做干花会做花画有什么不对。
  不过转眼,书房里就多了一股草木花香气,比贵人屋子里喜用的熏香好闻多了。悬挂着的花一朵朵盛开垂吊着,颜色各异,鲜艳娇嫩,愣是将阴天的书房衬着明亮了不少。
  花朵明亮,心情便明亮。
  良珠多看两眼,心里头不自觉有点小雀跃,脚步都比早上刚起时轻快了不少。
  傅辛夷习惯了听人脚步声,察觉到良珠脚步的变化,不由自主看向良珠。小丫头面上雀跃带笑,不停瞧着挂花。她年纪还小,正是活泼俏皮的阶段。那种生命的灿烂是花草无法媲美的。
  良珠注意到视线,朝着傅辛夷眨眼:“小姐您看我做什么?”
  傅辛夷收回视线:“我很高兴我能看见了。”
  良珠笑出声音来:“我也很高兴小姐能看见了!”
  傅辛夷想着,那种高兴是不一样的。
  良珠的高兴,只是单纯因为她伺候的小姐能看见而高兴。而她的高兴则是因为,她真真切切用双眼,用双耳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她能更细致感受到这个世上的色彩、人心。她能感受到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花草,真能带给人快乐。
  傅辛夷脸上笑得相当温和,如同被浸入了蜜糖罐子,被金灿灿的蜂蜜沾染了全身,晶莹剔透,唇齿鼻翼间全是糖分。糖浆润滑且没有一点粘牙。
  “哎!”良珠惊叹的声音传来,“小姐,下雪了!”
  傅辛夷听着声音,下意识看向窗外。
  良珠小跑到窗口确认了一下,转头朝傅辛夷高兴喊着:“真的,是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下雪是个好兆头。
  傅辛夷想起院子里的植株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扛雪,微微瞪大眼:“啊,院子里……”
  良珠笑起来:“小姐,府上还是有园丁的,您可别小看了咱们府。”
  傅辛夷恍然点头,却依旧匆忙起身:“我就去看看,看两眼。”
  京城年年下雪,她年年喜欢看雪。
  纯洁无瑕点缀枝头上,很美。
  第25章
  傅辛夷知道院子里的植株确实有人专门照料, 但这不妨碍她对自己的花草上心, 更不妨碍她看雪。
  良珠不敢让自家小姐冻着,赶忙找出了伞, 用伞撑在傅辛夷头顶上。京城的雪特别大块, 下雪天可不适合随便乱跑,回头进屋子一暖和, 头发衣服会湿透。
  傅辛夷在院子里晃荡,提着裙子从一端走到另一端。
  天上的雪逐渐变大, 看姿态是打算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给大地盖上一层薄被。白雪落到亭台楼阁红墙绿瓦上, 显得格外好看。这种好看有精雕细琢的美,有气势磅礴的美,惊心动魄却又不会落入俗套。
  白色并不是显眼的颜色,但傅辛夷很喜欢。
  “小姐, 腊梅要开了。”良珠笑着和傅辛夷说着。
  傅辛夷看向院子的墙角。
  一院子的植株, 腊梅仅有一株,还特别养在盆栽中, 放在了角落中, 边上搭配着缀着红果的南天竹。等绽开时红黄绿三色都有, 格外好看。
  腊梅并不是梅花, 不过由于冬日先后绽开, 总让人傻傻分不清楚。傅尚书讲究一点风水,现下的书也多有提及。
  傅辛夷望着腊梅的小花苞,背出了一段话:“梅具四德,初生为元, 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
  腊梅刚抽芽诞生的时候代表着万物更新的“元”,开花则代表着事事亨通的“亨”,结子就表示到处都是有利的“利”,成熟更是代表一生圆满的“贞”。
  良珠在边上调侃:“小姐,您也就关乎花草的东西背得最熟。”
  傅辛夷笑出了声。
  除去四德,腊梅花开五瓣,还被称为五福。《尚书》中所指的是寿、福、康宁、攸好德、考终命。字面意思便是福禄寿德财齐全。
  书上夸赞的话远不止这些。人一旦喜欢上一样东西,便恨不得绞尽脑汁将所有自己能想象出的好全赋予到它身上。冬日里能绽开的花,又有着独特的清香,太过特殊了。
  南方有些人喜爱在门入口两侧、窗台外头栽种腊梅,至少也得两棵。京城在北,多会栽种在盆栽里,不少人家也会每个小院里都栽一两株。傅辛夷觉得院子中仅有一盆,难免有点孤单,出门时订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送来,送来的又会是如何样式的。
  傅辛夷看着这株腊梅走神。
  脚步声传来,傅辛夷本能转头看向来人。是前门那儿的仆役。
  仆役恭敬行礼:“小姐,前头廊坊铺子送来了一些花草,管事让我来问是否今日就摆上?”
  傅辛夷问了一声:“有腊梅么?”
  仆役略一思索:“似乎没有。不过廊坊铺子是掌柜亲自来送的,说这仅是第一批,下回还会来送。如今人还在前厅,小姐可要见上一见?”
  傅辛夷本就期待自己采买的东西,听着还有一批,想着见一面也好。
  她吩咐仆役:“前头带路,我去见一面。”
  仆役应下,躬身带路。
  前厅有大厅和小厅。大厅是专门用于招待贵客的,小厅则是用于日常招待普通上门的人。一般而言,送货的人上不了前厅,最多就在后门那儿喝口水。
  只是傅辛夷进的这家京城廊坊铺子,掌柜并不算普通,又有正经事,这才得以到前厅的小厅喝口茶。
  掌柜和管事在小厅说着话。
  他今个知道要来尚书府,特意挑选了崭新的上等衣服穿在身上,不敢对这次送货有一点怠慢。
  掌柜面上挂着商业化的笑容,对管事恭敬重述了昨天的事:“昨日有两位公子哥前来买花草,全要求送尚书府来。一位是见了人,是个白面小公子哥,年纪很轻,还未到二十。另一位仅派了孩子来,不知是何人,还给了我一张纸,说是给府上送过信。”
  管事将掌柜知道的内容仔细记下,拿着那张掌柜递过来的纸看了眼,确认了字迹:“确实收过和这字迹一样的一封信。”
  掌柜点头:“我担心小孩子说浑话,毕竟是送到尚书府,不敢造次。”
  管事将纸放在桌上:“这纸我会给小姐看。”
  掌柜应声。
  傅辛夷一到前厅小厅处,管事和掌柜起身先后行礼:“小姐。”
  掌柜偷瞄了一眼傅辛夷,一下子就认出了人,心里头恍然:昨个小公子就是傅小姐!
  傅辛夷笑了笑,还没和掌柜说什么,管事就将桌上的纸拿起,送给傅辛夷过目:“小姐,昨日您出门去过的店内,又有一个孩子去了这家花鸟铺,给您订了一些植株。对方要求按着日子给府上送花草。”
  傅辛夷微愣,接过纸看了眼。
  纸上写了二十四种花草,只一眼傅辛夷就认出了内容:“……花信风。”
  管事没懂,疑惑问了一声:“什么花信风?”
  傅辛夷看了眼字迹,认出是那天画小太阳的人。
  “风有信,花不误。”她眼内带着疑惑,却还是温和和管事以及掌柜解释,“这是一种戏谑的说法。风会带来时节的信,告诉特定的花,今日该是绽开的日子了。”
  掌柜恍然,原来是正当时的花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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