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_17

  “我儿子牧仁的死讯想必阿穆尔已告知将军了。”
  百里霂欠了欠身:“牧仁王子正当壮年,却遭此不幸,在下也觉得十分可惜,逝者已矣,还请大汗节哀。”
  乞颜摇头:“我有七个儿子,六个死在战场上,最后的一个死在他自己的帐篷里,这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他的父亲手中的权力害死了他。”
  百里霂沉默了。
  “将军应该很明白,我今日请将军前来是为了什么,”乞颜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阿穆尔从灵州回来后,向我转述了将军的话,我看他很有些崇敬将军。”
  百里霂微微笑了:“那个年轻人很好。”
  “他的确不错,只是过于年轻。”乞颜直视向他,露出玩味的神色,“将军知道北凉如今形势如何么?”
  “王储空虚,想必大汗的哥哥们都有些坐不住了。”百里霂毫不避讳地直言道。
  “恐怕将军还知道更多的一些事,”乞颜笑容里有些阴冷的意味,突然话锋一转,“将军当真有意与北凉结个盟约么?”
  “大汗以为在下今日是为何来此?”
  乞颜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百里霂走来:“将军对阿穆尔说,我要的是北凉的平定,这话不错。但我知道将军要的不只是你们北疆的安宁,或者,不是这样的安宁。”
  百里霂站起身,与他平视,他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金铁的敲击声。
  曲舜先变了脸色,手已按上了剑柄,这是帐外随行骑兵的暗号,以示情况有变。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北凉武士大踏步走了进来,他左眼上是一块狰狞的疤痕,仅有的右眼恶狠狠地看了百里霂一眼,然后走到乞颜面前半跪下来:“大汗,后方营发现有骑兵逼近,似乎是哈尔巴汗王带的人马。”
  乞颜神色一僵,低声重复了一句:“哈尔巴……”
  他很快就下了简短的命令:“巴特尔,把所有的弓箭手都压上去。”
  “是。”
  巴特尔的身影消失在帐外,百里霂低声道:“大汗,哈尔巴汗王的来意……”
  乞颜向他转过身,冷冷地回答道:“我这个愚蠢的弟弟要来杀害他的哥哥了,将军想看清楚北凉究竟已四分五裂到何种程度了么,那么就跟我来吧。”
  外面又起了风雪,灰暗干冷的空旷雪原尽头涌现出了一批轻骑的身影,来势汹汹。而这边的弓箭手已张开了弓,只等着一声令下。
  乞颜伸出粗壮的手臂几乎就要挥下,却被百里霂一把抓住小臂。
  “大汗要立刻与哈尔巴汗王兵戎相见么?”
  乞颜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怒色,只是冷冷道:“将军是要等他的马刀砍到我的脖子上吗?”
  百里霂摇头,收回手:“恕在下冒昧,大汗这次来带的人马好像不多。”
  “那又如何?”
  “大汗看对方的骑兵约有多少?”
  乞颜眯起眼睛:“不下五千。”
  “恐怕这批弓箭手的箭射杀的人还不到四五百,对方就已冲到面前了。”
  乞颜竟然笑了:“将军以为,我称雄北凉这么多年,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可是眼下无援,莫非将军有别的办法让哈尔巴退去么?”
  百里霂拱了拱手:“在下虽然不济,不过,”他顿了顿,“如果能以此取得大汗的信任,在下愿意一试。”
  乞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看向已行至近前的那支人数不少的轻骑兵。
  领头的哈尔巴是北凉西部的打扮,头顶结着一根稀疏的发辫,四周则剃得精光,他远远地冲着乞颜叫嚣:“乞颜??那古斯,你失去了儿子,竟然连我们北凉的骨气也失去了!”他用马鞭指着百里霂,“你居然用祖宗留下的土地,勾结这帮虚伪狡诈的中原人!”
  乞颜冷冷地看着他:“哈尔巴,你带这些人来,是要取我的人头么?”
  哈尔巴脸上明显有一丝迟疑,却又鼓足了底气:“都是那古斯家的子孙,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个大汗!”
  巴特尔一把拔出腰间的狼牙刀,跃了出去,满脸凶狠地瞪着他:“你敢!”
  百里霂的笑声在这个时候很有些不合时宜,他摇了摇头,对哈尔巴朗声道:“哈尔巴汗王,你要果然有这样的胆识与勇气,在下多少还要佩服你几分。”
  他向前走了两步,将巴特尔拨到一旁:“你如果是为了自己篡夺北凉王位,又何必听你哥哥扎干汗王的话,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送到讫诃罗耶国去呢?”他颇有些感触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忠诚的弟弟,为了自己的哥哥当上北凉大汗,不惜自己的性命。”
  哈尔巴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百里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不过是想提醒汗王一件事,从你的巴林库仑到讫诃罗耶国的路上,有条必经之路离我灵州的启郡只有五十里。”
  他说到这,对着哈尔巴友善一笑:“听说护送汗王家眷的那支队伍只有百来人,是么?”
  哈尔巴脸色铁青地看着他,额上隐隐有青筋暴起,他突然抽出鞍边的刀:“我们北凉的男人可不像你们缩头畏尾的中原人!女人可以再娶,儿子也可以再生,那古斯家的子孙代代不绝。”他凶狠地吐了口唾沫,“用这个要挟我,真是妄想!”
  百里霂看着他手中那把黝黑厚重的刀,冷笑出声:“哈尔巴汗王果然是好男儿,为了你的哥哥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儿。在下只是有些疑惑,扎干汗王为什么不肯抽调他帐篷里的骑兵和奴隶与你一同前来?”
  哈尔巴被他点中软肋,脸色更是难看:“我们北凉自己的事,哪有你这个外人插嘴的份!”他转向乞颜,“乞颜,你既然勾结外族人,就别怪我不讲兄弟情义。”
  他沉着脸策动缰绳,胯下的坐骑慢慢退了两步,身后的数千轻骑则缓缓逼近。气氛压抑而凝重,战马们不安地打着响鼻,而营帐这边的武士也都握紧了兵器,战意一触即发。
  “既然汗王执意一战,那在下也不便多说。”百里霂回头扫了一眼乞颜的脸色。
  哈尔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懦弱的中原人,你想逃了么?在杀我们族的叛徒之前,我先要取的就是你的人头。”
  突然有几名骑兵指着半空叫出了声,哈尔巴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营帐后燃起了一股浓重的黑烟,被呼啸的北风卷得四散。
  他当然知道这是草原上惯用的传讯手段,不由哈哈大笑:“乞颜,你忘了吗?这里是苍羽原,离你的王帐有八百多里,若是从我的巴林库仑调援兵来都比你快些,难道是死到临头连头脑也不清了吗?”
  他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他能感觉到大地在微微颤动,他向身后看去,视线的尽头,在风雪交加中有一片灰色的什么在涌动。在草原上生活多年的人都知道,这是有骑兵赶来,大量的骑兵。
  “哈尔巴汗王说的没错,这里是苍羽原,离灵州最近的苍羽原,”百里霂不知什么时候已跨上了马,“那股烟是我手下的人放的,如果不是这场要命的风雪,在附近埋伏一批人马也着实太显眼了些。”
  “你!”哈尔巴几乎暴怒,“你刚才说那些废话只是拖延时间!”
  “现在汗王的家眷应该已到了讫诃罗耶国,在下没有挟持老弱妇孺的习惯。不过可惜,即使如此,汗王怕是也见不到你的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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